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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一人一猫的身边,挂着一幅惊艳的画, 画上是玻璃小猫,色彩和光影的运用, 精巧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
    段南寻虽是外行, 但作为富商,常年混迹所谓上流圈层,总少不了进艺术馆“陶冶情操”的社交活动。
    久而久之, 他也被熏陶出点基础的鉴赏能力。
    眼前这幅画的主题和立意, 或许因为过于随意, 暂不足以被陈列进那些展馆里。
    但段南寻能看得出, 作画者的功底,不逊于他所见的那些现当代“艺术家”。
    而拥有这样功底的人,是曾被自己简单粗暴否定、不曾尝试再了解才能、不再倾听思路的长子。
    念及至此, 段南寻内心懊悔难当, 正扭头要走,脚边不小心踹到花盆,发出钝响。
    段南寻心一惊, 猛然抬头。
    室内的段知影已然循声看过来,发现了他。
    青年人嘴角浅淡的笑意逐渐凝滞。
    这神色的变化刺痛段南寻的眼睛,仿佛自己的出现,是阻碍段知影快乐的唯一存在。
    但很快,段南寻看到段知影停止了表情变化,勾起嘴角, 露出一个克制且礼貌的微笑。
    以真实情绪判断,段知影的那个笑,还是显得生涩疏离。
    但对段南寻而言,却已经是他十年没见过,长子主动对自己释放的善意。
    哪怕是一个假笑而已。
    段南寻站在原地,没有走,只皱紧眉头。
    段知影也抱着猫,没有回身,直视段南寻。
    父子俩陌生又熟悉地对视,好像第一次看清眼前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第一次发现对方眉眼中有着自己年轻时相似的英气与果决,第一次发现对方鬓角斑白、眼角纹深。
    一些情绪在段南寻沉寂已久的心头鼓动,他突然开口,发出令自己都意外的邀请:
    “段知影,聊聊?”
    一个古板得稍显迂腐的中式父亲,或许能对成年儿子作出的最亲近的表示,便是连名带姓唤对方,然后问他要不要聊聊天。
    闻言,段知影先是错愕,大抵没料到父亲会发出这样的邀请,片刻缓神,又笑。
    这次的笑,不再虚伪。
    多了几分真实的活人气。
    “好啊,爸。”段知影回道,“但只聊天有点干,要不,稍微配点酒?”
    *
    小猫傍晚因为画画的事太兴奋,被段知影三两下就哄睡着了。
    父子二人难得有了独处的空间,坐在院中躺椅上,就着月光喝啤酒。
    凉亭架子上盘的藤萝在冬季枯萎,只剩光秃秃的枝蔓,瘦巴巴地扒着竹架。
    抬头透过稀疏藤架,就能看见萧条月影。
    让望月的父子二人氛围更加凄静。
    段南寻发迹后,习惯了喝各种名贵洋酒,但他永远不会忘记年轻时和朋友们“鬼混”,坐在街边诉苦时,灌的一打又一打啤酒。
    那是种粗暴的、狂野的发泄。
    段南寻起家后,以为再没机会重温那种感觉了。
    他哪敢想,居然真给他找到了机会,可以不顾形象地放肆喝啤酒。
    他又怎么敢想,陪自己一起喝的,居然是和自己关系僵硬多年的长子。
    段知影就坐在段南寻并排的位置,眼见父亲已然喝得上脸,避免意外,他就没有多喝。
    幸而段知复印件来也不好酒,他不喜欢脑神经被麻痹得失控的感觉,唯恐自己喝醉后大脑放纵,让他梦见一些不该梦见的人。
    不过,现在他敢喝了。
    因为他有了希望。
    一种,那个人不再是不该梦见的人的,渺茫又真实的希望。
    也因为他和那个人约定好了,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那个人对他说过,要和家里人好好相处,必要的时候,允许他喝点酒。
    他本不确定自己记忆里的承诺究竟是否真实,但现在,这种可能性冰消雪融般缓慢地,将内里的真实剥出来给他看。
    段知影有了底气。
    所以他此时此刻,坐在这里。
    和父亲一起,和酒一起。
    攥着铝制啤酒罐,段知影隔一段时间才抿一小口,酒味并不好喝,但泡沫在舌尖跳跃,抽丝剥茧渗透进神经,是种新奇又迷离的体验。
    忽而,他耳侧传来段南寻的声音:
    “我第一次看你喝酒,有点……不,是很意外。”
    “我自己都意外。”段知影轻回。
    父子俩在寒风中静坐饮酒这么久,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话题。
    结果,合适的话题就又在寒风萧瑟中终结。
    平时本来也不怎么聊天,二人第一次打开话匣,还是不熟练。
    要么接话接得僵硬,一下就把话题结束。要么新话题开启得前言不搭后语,像随机拼接的聊天记录。
    大概段南寻也被这种聊天方式尬到受不了,借着酒劲,脱口而出一句:
    “段知影!我是第一次给你当爹啊!”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冬夜萧索的风吹着两人头顶的藤架,使得这句掉在地上的话,有点寂寥,有点滑稽。
    段南寻咂咂嘴,没等到响应,正匆匆收拾自己刚敞开的心门,狼狈起身要回屋,就听见段知影很轻很轻的一句:
    “我也是第一次给你当儿子。”
    同样有点滑稽的句式,但因为有了彼此话语的承接,不再寂寥。
    更多了沉重的份量。
    他是第一次当父亲,犯了许多致命的错。
    他也是第一次当儿子,表现得压根称不上乖巧。
    不幸。不幸。
    但也万幸,万幸。
    段南寻坐回躺椅上,感觉自己眼眶被风吹得发热,感觉眼前被酒精麻痹得一片朦胧。
    他几欲封闭的心再度敞开,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还是咽了回去。
    千言万语说不尽,也说不清,干脆只说最重要的一句:
    “以后想做什么都随你。只要你想。”
    “嗯。谢谢爸。”
    这就是这一夜父子二人最充分的交流。
    贫瘠,却足够丰富。
    两人就这么彻夜饮酒,不再多言。
    直到月落日初,直到天明,院落外传来自行车铃铛的声响。
    段南寻起身,正说着要回屋休息,就听见手机铃响。
    他接通来电,在听清黎黛急切的声音后,疲惫的醉态烟消云散。
    “你先别急,慢慢说!……好,我知道了。……你不用特地赶回家,我现在就回去。”
    迫切的语气令段知影警觉,他凝神,待段南寻挂断通话,忙问出了什么事。
    段南寻叹气,回答:
    “段礼颜又闹退学了,早晨刚被送到家。”
    *
    段南寻和段知影赶到时,段书逸也早已到家。
    毕竟作为家中唯一称得上温柔的男性成员,段书逸是目前唯一被段礼颜亲近的人。
    大概有段书逸作陪,段礼颜才愿意配合,此时难得地出现在大厅玄关边。
    因而,被段知影揣在口袋里露头的妙妙,终于有机会打量这个年龄预估四五岁的家庭成员。
    第一眼见到这个小朋友,是妙妙刚被带回家的时候,当时,确认二哥经历的车祸没给人带来什么伤害,小孩一声不吭就跑开了。
    当时,这个孩子就给妙妙留下了略微孤僻的印象。
    当下,是妙妙见到孩子的第二面,身着英伦风棕格上衣和吊带短裤的男孩板着一张精致的小脸,眼皮垂着,半遮的眼神散发着年幼的厌世感。
    孩子一只手臂抬起,被段书逸牵着,脑袋却低着,盯着自己的圆头皮鞋,晃动鞋尖,百无聊赖看阳光在上面转折的变化。
    牵着小弟手的段书逸,正站在玄关口,接待一行人。
    为首的正装革履,手搭在身侧一名个头与段礼颜差不多的小男孩肩上,点头哈腰解释着什么。
    段南寻和段知影走上前时,那客人认出二人,脸色难堪一瞬,有点心虚,赶忙示意身边小孩跟两人道歉:
    “快,小启!跟伯伯和哥哥再道个歉!”
    被唤作小启的男孩眼圈都哭红了,人中还挂着鼻涕干涸的痕迹,显然是刚被训斥得厉害,应当是闯了大祸。
    “对不起,伯伯。”小启怯生生看一眼段南寻,被板着脸的中年男人震慑得嘴一撇差点又要哭出来,转头看到其身边的段知影,又被英俊男人沉郁的神情吓得一激灵,直接泪眼汪汪,颤抖着继续道歉,“对不起,哥哥。”
    “先不忙道歉。”段南寻不吃这一套,沉声问,“说说怎么回事。”
    本就是地位极高的家主,加之不怒自威的气场,甚至也并未邀请客人进厅中坐坐,此话一出,那客人颤了几下,颔首低眉,斟酌许久:
    “是我疏忽,管教不周,让犬子冲撞了令郎……”
    “怎么个冲撞法?”
    “……”那客人嗫嚅嘴唇,难以启齿。
    段书逸主动说:“我来解释吧。最近网络上关于家里人的讨论太多,小启大概是看到了什么视频。童言无忌,他把一些恶评转述给颜颜,刺激到颜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