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用过筷子，也从来没有在餐桌上吃过饭。
    苟且偷生的日子连一个发硬的馒头都奢侈无比，手就是把食物塞进肚子里最好的工具，根本用不上筷子。
    慕景逸把勺子递给他，给他夹了好几块鱼肉。
    “想学的话，我之后慢慢教你。”
    宁玖看着先生熟练利落地用筷子夹着鱼肉，举止优雅地将米饭送进嘴里。
    他第一次见识到，一个人的正常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
    “想学……谢谢先生。”
    美味的家常菜盖过了很多表面的不愉快，小馋猫在吃到美味的食物时，总能先沉浸于温饱的幸福。
    眼前的生活对于宁玖来说已经不止于温饱，还有舌尖微麻微辣的味觉，扑面而来鱼肉饱满的香气，还有房间里开得正好舒适的中央空调。
    这些是过去的美梦里都未曾出现的场景。
    吃饱喝足，懂事的猫猫主动收拾碗筷，将用过的碗放进洗碗槽里准备大干一场。
    “猫猫，把碗放进这里就可以了。”
    慕景逸指了指一旁的内嵌式洗碗机。
    宁玖早就迷失在先生的厨房里各种各样专业的机器里，大多数都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生活常识少得可怜，不认识洗碗机。
    “我来吧。”
    慕景逸见他发愣，不再多言，自己干起了活。
    洗碗机最终开始工作之后，慕景逸洗干净手，解释道：“不用管了，让它自己洗，科技改变生活。”
    宁玖垂着头，把干净的一次性手巾搭在慕景逸的手上，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擦干先生的手。
    猫尾垂在身后，一动不动。
    小猫也低着头，一声不吭。
    慕景逸歪头去看，对上了他泛红的眼眶和鼻尖。
    “猫猫为什么不开心？”
    “我什么都不会，我以为能帮先生做做家务什么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最后只看见他的嘴唇在动，听不见说话的声音。
    宁玖对自己很不满意。
    工厂里卖出去的“完美产品”尚且有退回去的，更别说他这只本来就被遗弃而没人要的猫猫。
    他不想给先生添麻烦，他想做点什么才能让先生满意。
    想要留在这里，希望这里的一切都不会转瞬即逝。
    在这个与过去足够割裂的新家里，从来没什么经历的小猫反而担惊受怕。他不觉得这些属于自己，但又不想真的失去。
    漫天的不安几乎将他吞噬。
    慕景逸刚刚擦干的手背蹭上了他的眼角，又变得湿润。他一次次擦拭小猫发烫的眼角，却把眼泪越抹越多。
    小猫小声抽泣着，肩膀一抖一抖的。他不想哭，不想在先生面前丢脸，但又止不住不安的情绪。
    于是，乖生的小猫咬着自己的下唇，抑住断断续续的哭声。
    “猫猫是不需要做家务的，不要因为这种事难过。”
    慕景逸轻言细语地哄着。
    “可是，我不会做饭，也不会用筷子。”
    “这个世界上不会做饭，不会用筷子的人很多很多，他们也都好好地活着。”
    宁玖听到了意外的答案。
    没有数落，没有贬低，在他觉得自己不那么正常地活着的时候，先生告诉他，这样活着也很正常。
    宁玖张了张嘴，小声说道：“可是，猫猫还能做什么呢？”
    他嘟囔着，红润的嘴唇一开一合，模糊的音节带着顿顿的哭腔：“我只是一只小猫。”
    轻抚他眼角的手指顿了一下。
    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小猫没发觉自己说的话有多让人心软，贴下去的猫耳有多么可爱。
    他只觉得贴在眼角的手指不动了，无意识地晃头蹭了蹭人的手指。
    徒留慕景逸本就不凶的眼神，更加温柔深邃了一些。
    猫猫太乖了，乖得小心翼翼的，引人生怜。
    “那就只做一只小猫，”慕景逸的手心蹭蹭宁玖发烫湿润的脸，“像小猫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只需要快乐。”
    从宁玖出生到遇见先生之前，快乐这个词未曾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在总是潮湿腐烂的工厂里，他和其他无数被判定为劣性omega的人一样，只是在痛苦中偷一天生活。
    “先生希望我做到那样吗？只需要做一只小猫就可以了吗？”
    宁玖急切地追问。
    慕景逸点头，温柔地擦拭他脸上湿润的泪痕：“那样就足够了。”
    做一只快乐的小猫。
    这样就不会被抛弃。
    宁玖悬空一般失落的不安全感，找到了一个新的支点。他总想要获得一个目标，支撑他飘忽不定的生活。
    以前，他的目标是活下去，逃出去。
    现在，他的目标是做一只快乐的小猫。
    他抿起笑颜，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珠。宝蓝色的眼睛衬了厨房内暖色的灯光，高光点亮亮的，像揉碎的星星。
    “先生，我会做到的。”在那之前，请不要，抛弃我。
    后面半句，藏进了宁玖的心里。
    慕景逸揉揉他头顶细软的发丝，笑容松弛温暖：“好。”
    ——
    在工厂无聊的时候，宁玖唯一的玩具，就是那对已经破破烂烂的铃铛。
    时间的流逝让铃铛的声音逐渐不再清脆动人，反而越来越沙，越来越哑。但是，被盘得亮亮的表面总是反着光，晃来晃去的铃铛吸引着小猫的注意力。
    陈姨说什么也不让宁玖帮忙做饭了。
    这是她无比高薪的工作，日复一日地做了几十年，早就炉火纯青，手脚麻利。宁玖在厨房手足无措地晃，反而影响她的速度。
    无聊的小猫只能和自己的铃铛玩。
    他从针线盒里扯了一小节绳子，穿过铃铛上面已经变形的孔。
    先生出去“狩猎”了，他只能自己陪自己玩。
    宁玖把线系在了自己的猫尾上，绑紧之后打了个死结。
    蓬松的猫尾尖端被细绳绑出一个内陷的痕迹，稳稳地卡在猫毛之间。
    一个小猫牌全自动逗猫棒。
    猫尾左右摇晃的时候，铃铛跟着晃动，传来沙沙的声音。两个小铃铛碰撞在一起，晃着明亮的阳光。
    对于猫猫而言，和自己的尾巴不熟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
    宁玖晃着尾巴，伸手去抓尾巴上的铃铛。
    他转身的瞬间，猫尾也跟着逃离他的视线，往身后跑。他抓住自己的猫尾之后，只要一松手，颇有弹性的猫尾就会不受控制地逃离他的手心，软软的猫毛扫过他的皮肤。
    只要他还有力气，他就能和自己绑着铃铛的猫尾玩很久很久。
    “嘿！”
    宁玖扑过去，抓住了猫尾上的铃铛，直直地扑到地上去。他跪坐在地上，双手压着自己的尾巴尖。
    然后，一双哑面黑色皮鞋尖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宁玖的双手还摁着自己的尾巴，仰头和刚刚回家的慕景逸对视。
    圆圆的眼睛愣愣地看着慕景逸，反应了好一阵。
    “啊，先生，晚上好。”
    他玩得十分沉浸，连慕景逸开家门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晚上好，猫猫。”
    慕景逸向他伸出手，意在拉他一把。
    宁玖的一只手控制住自己想要弹走的尾巴，另一只手送进了先生的手心。
    男人的手略显粗糙，被外面微凉的风吹得有点冰。
    相反，在客厅里跑来跑去玩尾巴的猫猫倒是手心热得微微发汗。
    宁玖被一个有力的牵扯从地上拉起来，往前踉跄了一步，差点扑到人怀里。好在他用一个很夸张的力气定住了，往后退了一步。
    “在玩什么？”
    慕景逸注意到他紧握着自己尾巴的手，询问道。
    “玩，尾巴，尾巴上的铃铛。”
    玩得忘了时间，还扑到先生的面前这件事，猫猫觉得自己略显丢脸。
    他紧张地回答着，尾巴想晃，却被一只手钳制住了。
    “可以给我看看吗？”
    宁玖不知道怎么拒绝。
    他往前挪了一小步，靠到距离人很近很近的距离，把手中的猫尾放进了人的手心。
    白色的蓬松猫尾末端，一对小巧可爱的铃铛装饰着白净一片的猫尾。
    慕景逸一时间觉得，这个大猫尾完全适合搭配很多可爱漂亮的装饰。
    比如一个大大的蝴蝶结，一截好看的蕾丝飘带，一朵正艳美的鲜花，或者其他的东西。
    “逗猫棒？”
    慕景逸问着，拨动了两个小小的铃铛。
    陈旧的铃铛发出沙哑的铃声。
    宁玖字面理解了这个词，点点头认可了。
    他丝毫没意识到，猫猫自己用猫尾做铃铛，是一件多么有趣可爱的事情。
    慕景逸张望了一眼餐桌，看到了陈姨端上来的饭菜。
    “猫猫，吃过饭，我可以和你一起玩铃铛吗？”
    猫猫歪头思考。他不知道怎么和人玩，他还没和人玩过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