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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他们不再说,冠寒也没了声响。
    -
    一盏茶后,府中的长辈终于相继到来,等到最后,时易之的祖母幸老夫人才出席。
    虽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然而幸老夫人却仍旧不太显年岁,黑白半掺的头发梳得整齐,眼尾的细纹平添了几分和蔼。
    “含章,过来。”
    落了座,幸老夫人就对着时易之招了招手。
    任凭时易之在一众小辈面前再有大哥的风范,到了幸老夫人这里也还是乖巧。
    “祖母。”他喊了一声,走近后又弯下了腰。“含章在外待得太久了。”
    幸老夫人抬手轻轻地拍了两下他的脑袋,“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若是偏安一隅,祖母才会训斥你,只是别忘了回家就行。”
    祖孙二人话都不多,说完那句之后,时易之就立刻带着冠寒见了礼。
    幸老夫人也确实和蔼,没多问冠寒的身份与过往,只说想住多久便多久,让他不用拘谨。
    如此再简单地聊了一会儿,幸老夫人就唤着开了席。
    大抵是许久未见了,席上也并未遵循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尤其是时永嘉与时永庆这对双生子,一直缠着时易之说些途中的趣事。
    反复地问吃了什么好吃的、见了什么有趣的、路途是不是很辛苦、带着的人有没有伺候好他……如此种种。
    时易之也确实有耐心,没因他们年纪小就糊弄,一一应答着。
    时永商与他的夫人也是性子活泼的人,但他们关注的点略有不同,非得让时易之告知他们途中有没有遇见心仪的人。
    美其名曰“成了婚便知成婚的福”,所以要让亲近的人也赶紧受这样的好。
    时易之支支吾吾,一直躲着这个话。
    小辈们插科打诨聊得热火朝天,几位长辈看得乐乐呵呵,偶尔也会插插话。
    只是时易之的亲弟弟时永朔并不怎么开口。
    他大多时间都用来往嘴里塞饭菜,余下大头又用来盯着自己的亲哥哥,最后剩下的那些便是用怪异的眼神,将席面上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扫一遍。
    尤其针对正在和时易之说话的。
    人人都有事可做,但冠寒说不上话,也听不懂他们在聊了什么,便索性只顾着吃了。
    确实是珍馐佳肴,他从前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有,样样也都色香味俱全,哪怕是再挑食的人也能吃上几口。
    换做从前,冠寒定会食指大开,可现下也不知为何,他竟然没了什么胃口。
    听着周围的嬉笑打趣声,他想,许是初来清州水土不服。
    或许过些日子,他就会不药而愈的。
    或许如此。
    总之,玉箸轻响、杯盏相碰,待月上柳梢之时,一场接风洗尘宴才终于结束。
    热闹了一夜的时府,也再次归于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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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席结束,各人回各院,时易之也与冠寒开始往那幽静的小院走。
    益才被早早地吩咐着回了院,因此次回程又只有他们二人相伴。
    席上时易之饮了些酒,身上带着几分让冠寒陌生的酒气,但面上不显,就终究还是猜不出喝醉了没有。
    月光穿过层叠的竹叶照进抄手游廊,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只能听见细微的脚步声,静得有些发凉。
    冠寒原以为时易之应该会有话对自己说的,然而直至两人回到了院子,时易之也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
    看着时易之进了屋子,冠寒也沉默不语地回了西厢房。
    门一开一关,外头那些热闹的、安静的、嘈杂的、死寂的,就都被锁在门外。
    他按照惯例沐浴梳洗了一番,而后换上时易之给自己准备的舒适柔软的新里衣,摸着上了床。
    陪伴了他许久的小被子也被送了过来,正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上,上头绣着的红眼呆兔子展露在外,一眼就能看见那呆呆傻傻的模样。
    冠寒伸手摸了几下,触感还是一样的触感,样子也还是从前的样子。
    一切仿佛都未有改变,然而他怎得再感受不到惬意了呢?
    只是短短几个时辰,他的心上像是被盖上了一团湿乎乎的东西,又重又闷,不至于窒息,却让人身心俱疲。
    冠寒想,其实清州没那么好,有银丝碳和地龙的时府也没那么好。
    然后他又开始想念那个被时易之弃之如敝履的小马车,虽然摇摇晃晃十分拥挤,但他一抬手就可以碰到人。
    发脾气没人看到,累了直接躺进时易之的怀里也不会有人说教。
    但其实可能是他没那么好。
    他和那辆被锁入库房里的旧马车是一样的,没得选的时候觉得还不错,选择多了才发现不过如此。
    因为时易之本就是受人喜爱的大哥、备受期许的长孙、人人敬仰的时家大少爷,重新回到了他的热闹里后,就不必要再做与不归人相伴的羁旅客。
    不过千不好万不好,最不好的还是时易之。
    将他从南风馆带了出来,允了他真假难辨的承诺与似是而非的喜欢,给了他不切实际的渴望和如梦如幻的期待。
    然后又因为他的出身不够光彩、身份不够正当,就随意地将他冷落。
    冠寒咬了咬唇,脑袋一热,反手将小被子掀到了床上。
    看着那团被子,他用掌心抵住了额头,忍不住轻念了一句,“时易之,真是的。”
    第37章 第五簇 道歉
    时易之的酒量算不得太好,但胜在酒醉之后也不会做出有碍观瞻、失去理智的事情,只是人会变得迟钝些、木讷些。
    其实接风洗尘宴上与几位堂弟堂妹喝了几杯,他便隐隐有些接不上话了。
    但又不好拂了他们的兴致,便佯装着清醒去配合,可实际自己也不太记得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宴席结束后,他跟着身边的人亦步亦趋地回到了自个的院子。
    凭着骨子里的记忆自力更生地沐浴洗漱完,又爬上了床端端正正地盖好了被子。
    只是眼睛刚闭上没多久,他就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倏地坐了起来。
    ——今日不同往日,他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院子的西厢房里头,还住着得小心翼翼哄着的心上人呢。
    “坏了坏了坏了……”他晃了晃有些晕晕乎乎不清醒的脑袋,立刻掀了被子翻身下去。“一句话也没说,准得把他给吓坏了,应当要哄着的,哪能这样被冷落呢?”
    一边赶忙往身上套外袍,还一边自省道:“日后万不能再喝了,万不能……”
    凭借着本能,穿好衣物后他就径直朝西厢房而去。
    门虽紧闭,灯还点着。
    微微凑近,还能听到几分窸窸窣窣的声音。
    确保人还未入睡后,他立刻就敲了门。“寒公子,你睡了吗?寒公子?”
    许是人喝得有些醉了,声音也未有收敛,叫喊的声音传遍了小院。
    晚夜的院子静得让人发慌,落在枝桠上的鸟雀被惊飞,冠寒也猛地吓了一跳。
    他的心重重地勃动了几下,脑袋也有些发昏,好一会儿才分辨出那是时易之在叫唤。
    但这个忘恩负义、见异思迁、三心二意、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人突然来找他做什么?!
    还是说突然良心发现了?
    “没有。”冠寒回应,又不知为何加了一句:“门没落锁。”
    时易之不知将这简单的几个字理解成了什么,竟然十分自觉地推开了门。
    看着人真的进来了,冠寒就立刻开始倒打一耙。“谁让你进来的?”
    平日里装得老实正经的人,今夜也不知是开了什么窍,竟然耍起了赖皮来,非常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想来,而且我是一定要来的。”
    冠寒被气笑了,他躺回床上背对着外面,又拉着被子猛地将脑袋给盖住了。
    咬牙切齿地说:“好,这是你家,是你的地盘,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是无权干涉,说不上话的。
    “时少爷,我睡了,您就请便吧。”
    他自觉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这些都是好声好气的。
    但往常都会哄他的人,今夜竟然就不再开口了,房中只余下走得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没缘由的,冠寒心中生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情绪,催生得他的不满愈演愈烈。
    可他依旧蠢笨地怀有几分期待,想着也才不久,时易之应该不至于现在就冷落他的,应当还是会来说几句好话的。
    然而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又等了一会儿,房里仍然没响起说话的声音。
    猜想是被他怼走了,冠寒立刻坐了起来,怒目地看向门口。
    “时易之,你竟然真的敢……”
    “寒公子。”
    话没说完,倏地被跟前的一道声音打断。
    冠寒尚未反应过来,脑袋上就盖了一层东西下来。
    与之而来的,还有时易之暖烘烘的身体。“寒公子,你的小被子掉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