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狸,把生活完全过成了人样, 也是挺不容易的。
风声渐起, 轻轻拂过木屋檐下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
将冉觉着这声音好听极了,便下意识往窗棂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后, 她庆幸自己瞥了这一眼。
隔着庭院的篱笆外墙,她瞧见洒入庭院的银辉中掺杂几缕橙黄色的暖光。
有人来了!
姜冉急忙收回正欲去取书籍的手,踮起脚尖,猫腰麻利地爬回床塌之上, 钻入锦被之中,等着人敲门。
她用脚趾头想想便知道,定然是天宫闹鬼了,来人带着天后的口谕让她去捉鬼。
仙族之人看不见鬼魂, 她是住在九重天上现成的阴阳师,不找她能找谁?
虽然知道天后娘娘的口谕拒绝不了,但她才被天宫下了脸面,怎么可能上赶子去替他们捉鬼。
从睡梦中醒来,再换衣梳洗,赶往天宫,怎么也得半个时辰吧。
她方才都瞧见了,那鬼魂并无戾气,想来也伤不到人,让天宫多等上一会儿又有何妨?
小院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姜冉眨眨眼,没有出声。
“姜冉,你睡下了吗?”
伴随着第二道敲门声响起的是一道清冷的嗓音。
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姜冉猛然惊坐起身。
来人怎么会是文昀?
她下意识想钻回被窝装睡,可理智告诉她,天宫应当是出事了。
若是寻常闹鬼,禀报到天后处,应当是随便打发个仙侍前来传话。
姜冉就算不清楚文昀在天宫具体是何官职,也知晓他在仙族地位并不低。
能让文昀仙君亲自前来,那鬼魂总不能闹到天后面前去了吧!
想到这里,姜冉便也躺不住了。
本想着晾一晾天宫,也算是报了南天门之“仇”,出口气,可却也没想真叫他们涉险。
正值多事只之秋,若方才那鬼魂是魔族遣派来的......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再磨叽,麻利披上外衣,拉开木门便往外走。
月光倾泻在庭院中,又洒了文昀满身,他提着一盏琉璃宫灯,炙热的目光落在姜冉身上,关切之情毫不掩饰。
姜冉打开院门,在撞上文昀视线的瞬间,双耳便不自觉地发烫起来,她颤了颤睫羽,有些慌乱地避开视线,而后又故作镇定道:“可是天宫出事了?还不赶紧走?”
*
姜冉还是低估了御剑飞行的速度。
从爬上长剑,她便开始数数,等站在南天门之时,不过才数了百下。
就算来接她的不是文昀,估摸着也晾不了天宫多久。
她这些小心思,在仙族面前,倒显得有几分孩子气了。
正想着,文昀便带着她走向守卫。
有了天后口谕和腰牌,这一次,姜冉通畅无阻地进入了天宫。
虽说没再受阻,可姜冉心里并开心不起来。
用不着的时候,凡人禁止入天宫;用得着的时候,又给了腰牌和口谕双重保障。
她本就不大愿意掺和仙族之事,见堂堂天宫如此势利不免忧虑更深。
倘若,真有一日,因她频频卷入仙族之事而遭受天谴,彼时,不知会有多少仙族愿意站出来为她说上一两句话。
从南天门到雀翎宫还有一段距离需要步行。
文昀本想问问姜冉住得可还习惯,回身一瞥,却发现她垂着头,看起来心情低落极了。
想到她白日里刚被天宫下了面子,气还没来得及出,到晚上闹了鬼,又不顾她需要休息,急吼吼召她入宫。
照她的性子,能开心了才有鬼。
文昀放缓脚步,与她并肩而行,向来清冷的语气褪去了冷意,带上了几分柔情:“白日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了委屈,抱歉。”
姜冉扬了扬眉梢,有些惊讶地看了文昀一眼,瞧见他眉眼间的歉意,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隐隐作痛。
她没想到,他读懂了自己的心。
可他大概也想不到,他猜到的那点心思,与她而言并算不得什么。
三界各行其道,这一点,在她幼时能看见鬼魂的那一刻起就被耳提面命。
阿爹不让她理会鬼魂,也从不让她与人提及此事。
她不理解。
有些鬼魂瞧着属实可怜,她于心不忍,要求不过分的,她便会帮上一二。
有次,她正给一只鬼魂烧纸钱。
阿爹打渔回来,正巧撞见。
他二话不说便甩了她一掌,还把她关在柴房一夜。
那是她有记忆以来,阿爹罚她最狠的一次。
也是那次之后,阿爹给了她《神怪志》,告诉她,在这四海八荒之内,凡人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
三界恪守其职,不可乱其道,是这四海八荒维持和平的前提。
后来,师父又告诉她,三界的划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凡人可以通过拜入仙族门派修仙,也可以成为阴阳师为冥界引渡亡灵。
她本不想做什么阴阳师。
可阿爹死了,她在沙滩上等了快一个月也没见阿爹的亡灵回来。
亡灵在阳间飘荡最多一月,以她对鬼魂的了解,它们在离去之前,定会回到生前之处再看一眼放不下的人和事。
他不信阿爹舍得下她,亡灵未归,定是出了意外。
她想再见一面阿爹,同他好好道别,所以,便跟着师父学习阴阳术。
后来,她终于在阿爹鬼魂即将消散之际找到了他,而他再前往冥界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叫她发誓,绝不能乱了三界之道。
这些年来,她始终记着阿爹的话,从不敢逾矩半步。
看着天宫内的琉璃瓦白玉墙和侧身之人那道炙热的目光,姜冉知道,这一次,她当真是逾越过头了。
她收回视线,浅浅的笑容中泛着苦涩:“文昀仙君不必自责,本就是我身份低下,没有入天宫的资格。”
姜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又怕文昀追问,话音才落下,甚至都没给他思考的时间,便又立马道:“你同我t说说哪里闹鬼了吧?”
“好。”文昀应下了。
他本就是要同她讲讲雀翎宫的情况的,见她有意扯开话题,便顺了她的意思。
至于其他,他不急。等她在天宫住下了,“报了仇”,心情好一些了,再慢慢等她打开心扉。
第39章
悄无踪 鬼魂与雀翎宫内之人有血海深仇……
雀翎宫。
岚瑶只昏了一刻钟便清醒了过来。
寝殿之内一片狼藉, 她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去,差了仙侍在庭院的池塘边放了桌椅。
姜冉踏入雀翎宫的时候,便瞧见岚瑶微微侧身靠在椅背上, 一手轻搭扶手托,一手握着白玉茶盏。
她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朝来人投了一瞥。
秋水般的双眸中带着几分好奇,衣袂轻扬,云鬓微动,举手投足间是掩不住的媚态。
姜冉只打量了一眼, 便收回视线,没再多看。
传闻天后规律繁多, 她倒不是害怕, 只是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见有人来了, 岚瑶端坐起身子,将茶盏轻轻放置于桌面上, 而后正色道:“你便是那凡人阴阳师?”
姜冉福了福身子, 道:“正是,姜冉见过天后娘娘。”
“不必多礼。”岚瑶的嘴角挂着一抹探究的微笑,她起抬手, 青葱般的手指朝木门破碎的寝殿轻轻一点,“姜姑娘的本事本宫略有耳闻,那鬼就在里面,可别叫本宫失望啊。”
姜冉顺从应下, 朝寝殿走去,心中却忍不住犯嘀咕。
听文昀的意思,天后被困寝宫,化孔雀原身才得以破门而出, 一个没有戾气的普通鬼魂,怎会有如此大的本事?
况且,从她进入雀翎宫开始便没有寻到鬼魂的气息。
闹出这么大动静,然后拍拍屁股就这么走了?它的目的总不能是拆了雀翎宫这么简单吧?
寝殿中,烛火已被重新点亮。
甫一进屋,姜冉就瞧见屏风后窜出一人。
她正欲扬鞭,瞧见来人是芙照,不由松了口气。
“阿冉!”芙照在文昀去接人的间隙便先一步进屋查探,见姜冉来了,便亲昵握住她的手,声音却压得很低:“我进来的时候,只有床塌边铜雀烛台上的蜡烛还亮着,烛火呈青冥色。我瞧着诡异,便将其余蜡烛全点亮了,说来也奇怪,烛光亮起的瞬间,铜雀烛台上的烛光便恢复成正常的橙黄色了。”
烛火变色是因为怨气。
怨气轻微的鬼魂无法使烛火变色,若鬼魂有中度怨气,便可催使烛火变铜青色,怨气极重者才会让烛火呈青冥色。
现下屋内烛火颜色正常,怨气皆已消散。
可姜冉的眉头却未曾舒展开,反而些担忧地看着芙照,问道:“阁主可有受伤,或者哪里不适?”
芙照进屋之时,怨气显然还未尽散,姜冉不确定那时的鬼魂是否还留在屋内,也怕她被鬼魂伤了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