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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只是这些年你总是一个人,若身边能有个知心人陪着,难过之时听你诉诉苦,安慰几句,倒也不错。”
    “不要跟自己的心过不去。”
    她叹口气,轻声道,“人这一辈子啊,几经风霜,万般皆是虚妄,唯有遵从本心,才算没有白来这世上一遭。”
    沈翾垂眸思忖陆锦所言,心底方寸间如春日野草,正缓缓蔓延滋长。
    他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应道:“姨母的话,我记下了。”
    “好了,不说这个。”
    陆锦知道,自己这个外甥虽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于战场和朝堂上也颇有手段,但独独未经情事,想来一时还理不出头绪。
    她不再逼他,正色几分道:“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同你说。来京的路上,我遇见一个自称来自飞龙寨的人。”
    “当时他正打劫一个商贾,恰巧被我拦下,现下人就关在柴房里。”
    沈翾沉了沉眸光:“我去看看。”
    陆锦嗯了声:“去吧,我有些乏,就先回房了。”
    “好,姨母好生歇息。”
    沈翾独身来到柴房。
    侍卫打开门,屋内被关之人大骂两声,遂从地上站起:“你们是什么人,敢绑爷爷我,知不知道爷爷是谁?”
    沈翾走上前,眼底幽深阴翳,声音里却含着几分笑意:“那你说说,你是谁?”
    “哼,飞龙寨,听说过吗?”那人横眉轻挑,歪着嘴洋洋得意道,“临州城第一大山寨,连官府都不敢惹,你们就不怕死吗?”
    “飞龙寨……”沈翾一字一顿重复着,嘴角扯出一道意味不明的弧度,“确实不好惹。”
    “不过……”
    “你如何能证明,你是飞龙寨的人?”
    那人撇嘴笑笑:“行,今日爷爷就让你开开眼。”
    说话间从腰间扯下一块木牌,单手得意举起:“瞧见这个没,这可是飞龙寨独有的腰牌,见牌如见人!”
    沈翾眸光微凛。
    见他闭口不言,那人笑意猖狂更甚:“哼,怕了吧?怕了还不赶紧送爷爷走!”
    “不急,”沈翾不紧不慢道,“走之前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人莫名其妙,却又不由自主问:“什么故事?”
    沈翾轻踱脚步,语气听不出波澜:“八年前,飞龙寨劫了兵部运往陵川前线的粮草,导致前线战败,陵川失守,壹字军死伤大半,元气大伤。”
    “朝廷下令剿了飞龙寨的老巢,全寨一千三百八十五人一夕俱灭,尸骨如今还堆在乱葬岗里。”
    他看向对面面无血色之人,嘴边溢出一声哼笑:“倒没想到,竟还有漏网之鱼。”
    那人早已吓得脸色苍白,全身不住地发抖,嘴唇打着颤:“什么…什么漏网之鱼,你少唬人!”
    沈翾不屑道:“来人,把此人送去衙门。”
    “等等别别别!我胡说的,胡说的!”
    那人见沈翾气度不凡,又听他如此说,早已吓破胆,丝毫不敢再装腔作势,忙不迭地解释。
    “小的根本不是飞龙寨的人,只是借个名头混口饭吃,从前那些事可跟小的没有干系啊!求大爷饶命!”
    沈翾嗤笑一声:“腰牌在此,还想否认?”
    那人看向手中木牌,方才还爱不释手,此刻却如烫手山芋。
    忙道:“哎呀,这个是我偷的,偷的!”
    “何处所偷?”
    “半月前在一个男人身上偷的。他喝多了,说自己从前是飞龙寨的二当家,我听着威风,就给偷了来。本想借着名头混口饭吃,他妈的敢坑老子……”
    “那人叫什么名字?”沈翾沉声问。
    “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姓罗,听别人都叫他罗二爷。”
    “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个破牌子真的跟我没有关系啊!求大爷放过小的吧!”
    “小的家中还有老母妻儿,可死不得啊!”
    罗二爷……
    沈翾并未听过这个名字,不知是否化名。
    当年运粮车队被劫,朝廷派重兵围剿飞龙寨,一千多条人命,一夜之间尽数化为尸山血海。
    事后朝廷并未仔细盘查,难道当年……真的还有活口留下?
    这些年他一直在查飞龙寨的行踪,可惜毫无进展,如今终于浮现一丝线索。
    沈翾压下心底错综复杂的情绪,眼神幽暗看向那人:“你说的这个罗二爷,如今人在何处?”
    “小的不知啊,小的就是跟他喝了顿酒!”
    那人见沈翾目光似要杀人,忙改口道:“哦哦我想起来了,那日他喝多了,提了句陵川,说那边有他的好兄弟!”
    沈翾嗓音愈发沉了沉:“你确定,他说的是陵川?”
    “对对对,”那人忙点头,“小的以性命担保,他说的就是陵川!”
    沈翾向前一步,两根手指用力扼住对方喉咙,嗓音如彻骨寒冰,听得人浑身一颤。
    “你最好说的都是真的,否则……”
    “是真的!”那人气息渐弱,喉咙里艰难挤出声音:“小的所言……句句属实……”
    沈翾松手将人甩开,吩咐道:“把人看好。”
    他半刻不再耽搁,即刻回房飞鸽传书南桑,以尽快搜寻罗二下落。
    另一边,叶川遥一个人漫无目的在园子里闲逛。
    因着担心父亲,心里一团乱,便走到藏书楼,想寻几本书带回去静静心。
    将军府的藏书楼汇集天下名籍,品类齐全,浩如烟海。
    而其中又以兵书舆图居多。
    叶川遥挑拣几本,目光游移之时瞥见《陵川战记》,便信手取了来。
    他小心翻看,目光渐渐凝在一处。
    书中记载了这些年来发生在陵川地界的大小战事。
    就算不曾亲眼所见,字里行间却能让人想象出当时画面。
    是金戈铁马,气吞山海。
    亦是马革裹尸,血流成河。
    书页空白处写满批注,字字工整,详尽周全。
    叶川遥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沈翾端坐在桌案前提笔的模样。
    不知那时,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些。
    又是如何摒弃伤痛,重整旗鼓,让万千将士终不至枉死。
    叶川遥看得仔细,眉间眼底不自觉地漫上一缕伤痛。
    身后何时站了人竟也不知。
    直到熟悉的嗓音落至耳畔,他才恍然回神,侧过头去看身旁的人。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沈翾垂眸,视线落在翻开的书页上。
    叶川遥将书合上,唇角扯出一丝不明显的弧度:“随便看看。”
    沈翾抬眼,略感意外:“世子喜欢兵书?”
    叶川遥点点头,并未隐瞒:“嗯,只是从前看得不多。”
    父亲想他做个文官,不求封侯拜相,只求一世安稳。
    平日里先生教的也多是辅政之道,鲜少论及兵法。
    他虽自己寻了些兵书,却苦于无人指点,只得自行参悟。又未有机会得见实战,终是纸上谈兵。
    沈翾轻笑,嗓音里漫上几分平日里少有的温和:“世子既喜欢,那便多挑几本,一会儿让人送去云水阁。”
    “好。”叶川遥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将军,你……”
    话未说完忽地顿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嗯?”沈翾疑惑出声。
    叶川遥深吸一口气,嘴里喃喃道:“没什么,就是……”
    心疼你。
    一想起那些衣食无忧、美梦安然的日子里,他却在战场上刀尖舔血,一个人背负着朝廷使命和几万条将士的性命,叶川遥就心疼得快喘不过气。
    同旁人一样,从前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身为大将军,带兵打仗,本就是职责所在,理所应当。
    且行军打仗这件事离他们太过遥远。
    于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而言,再惨烈的战事,也不过闲情之时的几句感慨罢了。
    又有谁会真的在意?
    可如今看着沈翾,他却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那些岁月静好。
    沈翾家世显赫,人又生得英俊潇洒,他原本也可以只做个无忧无愁的世家公子。
    也可以温润如玉,纤尘不染。
    可他却为了这天下过得那样苦,刀尖舔血,到头来还要遭朝廷忌惮,奸人陷害。
    凭什么?
    叶川遥压下心底酸楚,低头将颈间之物取下,置于掌心,递到沈翾面前。
    “将军,这个送你,当作我给将军的谢礼。”
    沈翾垂眸看向白皙手掌上的平安扣。
    通透莹润,应是戴了许久。
    他停顿一息,看不出情绪,只缓缓道:“既是贴身之物,又如此贵重,世子还是仔细收好。”
    叶川遥闻言抿唇蹙眉,声音低了下去:“将军可是嫌弃?”
    “……”
    沈翾看着对面一脸落寞的人,喉结轻滚:“我并非这个意思。”
    “既不嫌弃,将军安心收下便是。”
    叶川遥抓起沈翾的手,不由分说将平安扣塞进其掌心,十指交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