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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如同一个无形的耳光抡圆了抽在脸上,裴野狠狠一愣,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傅声脸上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琥珀色的眼眸中浮现出毫无温度的笑意。
    “你现在说的话,做的事,是在乞求我的原谅,还是希望我们抛弃前嫌重归于好呢,裴警官?”他问。
    裴野的手蓦地一松,傅声就势把手轻轻抽回来。
    “我……”裴野颧骨还蒙着酒后的酡红,吞了吞口水,小声嘀咕道,“我希望声哥你明白,这七年我们之间不是虚情假意……”
    傅声淡然地看着他。裴野的心肝都颤了一下,眼泪又不自觉漫上眼眶:
    “我是个懦夫,是个缩头乌龟,可越是知道这一切我就活得越痛苦,越惶惶不可终日。我没有勇气和你坦白这一切,因为我知道我的出现一开始就是刻意设计的结果,我害怕你会像现在这样厌弃……”
    他深吸了口气,带着哭腔笑出来:
    “不过我躲不掉的,即便过了七年,还是躲不开被你恨之入骨的结局,对吗?”
    客厅里黑漆漆的,只有电视的侧光照在沙发的二人身上,裴野带着醉意的脸便也一阵一阵打上惨白的光。
    他喘息剧烈,而傅声看上去反倒比他镇静多了。
    “其实你不必对我的原谅如此有执念的。”傅声注视着他,温和道,“现在我们说什么都没用了,于你,于我都是如此。我不原谅你,你也依然可以用血鸽的身份对我予取予求;我原谅你,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
    裴野忽然急切地抓住他肩膀:“声哥,决战那晚的事我真的不知情!裴初答应得好好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中部战区会被牵扯进来,所有计划都打乱了,原本我们得到的情报里护送的人并不是特警局的——”
    他看见傅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手劲儿一泻,绝望顿时从眼底溢出。
    “我发誓,”他眼珠震颤,反复在傅声脸上试图找出一点对方听进去了的神色,“我知道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也知道在声哥心目中我毫无信誉可言,但只有这一件事你真的要信我!”
    傅声没听完便转过头去,颈间的筋骨微微凹陷,耳廓还残留着被alhpa信息素激出的殷红。
    “你还是不懂,”傅声低低地道,“信与不信,有些伤害也已经造成,再也无法逆转了。”
    裴野的呼吸骤然变得可怕的沉重。
    傅声疲倦地垂下睫羽:“这七年你有难做的地方,有太多不能说的秘密,可唯有一点你不该骗我,那就是我们的感情。”
    裴野张了张嘴,没等说话,听见傅声又说道:
    “为什么明明喜欢,却非要拖着不说,不承认?”
    裴野浑身激烈的颤抖更甚:
    “我,我不敢……”
    傅声点点头,一脸我就知道的释然,把凌乱的发丝挽到耳后,接着看向眼眶含泪的青年。
    “这就是我最恨你的地方,裴警官。”
    他温声道。
    裴野倏地怔住。
    傅声像看着一个受惊无措的小孩子那样安抚地看着他:
    “你抛不下裴初灌输你的责任和家仇,也不愿意和亲军派同流合污,这些我都丝毫不怪你,我知道你有你的为难。可你为什么不敢坚定地选择我?为什么明明知道那就是爱,却不敢坦诚面对?”
    “如果明天就要世界毁灭了,今天的你却因为犹豫而不敢迈出这一步,你会为这样的结局感到遗憾,还是认为自己在忍辱负重,自我牺牲?”
    一阵与醉酒的感觉完全不同的天旋地转感袭来,裴野往后挪了挪,竟不自觉从傅声身上下来,怔愣地坐到沙发上,表情如遭雷击。傅声侧过身捂着心口咳了一会儿,没有起身离开,居然也撑住身子跪着起来,与裴野在沙发上面对而坐。
    傅声仍然轻笑着,再开口时却还是不自主地垂下眼睫:
    “我什么都没有了……事到如今连家人、战友全都生死不明。裴野,让我一无所有、毫无尊严地活着,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我的方式吗?”
    “我宁可你彻头彻尾地利用我,欺骗我,”傅声声音越来越轻,仿佛喃喃自语,“这样我心里还能好受一些。”
    裴野怔怔地看着傅声光影落寞的双眸,甚至察觉不出泪水何时再一次夺眶而出。
    “声哥,是我错了,求求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这一次我真的没有!”
    傅声弯了弯唇,声线却破天荒地染上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我给过你两次机会的,裴警官。”
    他慢慢垂下视线,那张高山雪莲般清隽出尘的脸上许久未见地产生久违的,温柔缱绻的神色。
    “第一次在江边散步,我问你以什么身份陪着你一辈子,你说我是你的哥哥,是你的家人。”他声音很小,却格外清晰,“第二次在你发现我吃丁环酮的时候,我问你你想象中的‘孩子’是我与谁的,你说是你口误了,根本就不会也不该有这种妄想出的存在。”
    傅声说着笑了笑,眼里柔和的光却一点点熄灭。
    “有些情分明明从一开始你我就心照不宣的,可我要过的东西你一次两次不给,哪怕第三次由你亲自双手奉上,我也不会再要。”
    “我不需要你的爱了,裴警官。”
    裴野霎时震得逮住,紧接着浑身颤抖起来:“不,不要这样声哥,你给我一个机会!为了你哪怕和全世界对立我也在所不惜,你恨我、惩罚我,怎样都行,就是别不准我继续喜欢你,可以吗?”
    他握着傅声的手因为心慌而战栗,“你给我时间,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一切,也会让你离开这……当初我不懂事,现在不一样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欺骗你!”
    傅声没说话,只是垂着眼帘,安安静静地听着裴野哭泣的剖白。裴野喉咙哽了哽,泪水蓄满了眼眶,只会一个劲儿地重复:
    “声哥,我不会放弃的,只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喜欢声哥,一直都喜欢,从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明明已经毫无波澜的琥珀色瞳孔,每当听见某个字眼时都会微不可察地轻颤,如早春化冻的潭,于坚冰之下无声裂开缝隙。
    面前的人早已泣不成声,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却还牢牢抓着傅声,生怕一松手就会彻底和爱的人失之交臂。
    如果换在几个月前,看见裴野因为自己而这般声泪俱下,他一定会一面心疼,一面在心里发誓再也不说这种伤人心的重话了吧。
    傅声阖了阖眼,压下眼底复杂的情绪抽回手,轻叹了口气,掌心覆住裴野泪流满面的脸颊,指腹温柔地为他拭去滑落的泪滴。
    “别哭了。”傅声的嗓音和煦如夏夜的凉风。
    “裴野,我们之间就到这吧。”
    第56章
    麻雀停在清晨别院的枝头, 一阵吱啾,傅声从浅眠中睁开眼睛。
    整个一楼安静极了。傅声从床上坐起身,薄被单顺着滑落至腰际, 他回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昨夜那些兵荒马乱。
    裴野离开了。他忘了二人之间是如何收场, 只记得最后裴野离开时的背影仿佛落荒而逃。
    昨晚裴野闯进别院前傅声刚刚服过“药”, 不知道是不是对他老老实实喝药的奖励, 昨晚开始“药”带来的不适虽然还存在, 却已经开始慢慢减轻了。
    从前这时候傅声都会因为低血糖而要缓好一会儿才能下床, 可至少现在他可以正常地坐起来,思维也算得上清晰。
    低血糖不吃早饭几乎没法度过这一天, 傅声去厨房煮了鸡蛋牛奶——其实他吃不下,为了补充营养强逼着自己往下咽罢了——中间这会功夫简单洗漱一下又折返回厨房,刚把蛋剥了吃掉,门口就又响起敲门声。
    傅声这次实打实地有点惊讶。昨天他顾着自己爽快, 多重的话都说了,没想到裴野还有勇气回来死皮赖脸地找他,比狗皮膏药还甩不掉。
    他没第一时间应门,也没有动, 外头等了一会儿果然又继续敲门。傅声被吵得头痛,顾不上吃药, 一手端着玻璃杯直接走到玄关把门打开:
    “没事不要来别院一趟趟找我——”
    门扉拉开, 陌生的alpha气息扑面而来,失调症赋予傅声的敏感让他厌恶地皱眉,抬眼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别院外停着一辆黑色的科尼塞克,顾承影一身由内到外纯黑的三件套西装, 金丝眼镜后的双眼笑眯眯的:
    “早上好,傅先生。我有打扰到你吗?”
    傅声愣了。
    顾承影多看了傅声两眼,见青年穿着烟灰色睡衣,一手端着喝了一半的牛奶,长发披散着,晨起的缘故还有些蓬松凌乱,一向没什么血色的脸被热水熏出莹白透红的肤色,眼神也不似露台上初见时那般精悍清冷。
    “顾承影?”傅声下意识念出顾承影的名字,迷糊了一瞬,“抱歉,我是说……顾总。”
    顾承影笑出声来。
    “是我贸然登门拜访,应该由我来说这句抱歉才对。”顾承影柔声道,“你们裴参谋长已经答应给你放一个白天的假了,傅先生要不要考虑把这空闲匀给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