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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难得我做东,还请林解元不要拘束。”
    淮安王世子不会单为赏枫安排一场宴席,林言自己留意今天到场的人家,发现有一些从前便认得,有一些却还是生面孔。他把这些人的头衔一一记在心里,回顾一遍,却发觉这些人家中大都是武将出身。
    枫也看了,酒也喝了,淮安王世子笑林言不胜酒力,转眼叫人领他下去歇着。林言知道之后世子还有话要与他在无人处说,于是也不推辞,跟着那下人往客房去了。
    文墨有些担心,他看向林言,只得到一个几不可察的摇头。
    淮安王世子并没有让林言等待太久。
    他个子不算高,站在林言跟前好像凭空削下一个肩膀。可脸却比林言长——过分的长,好像惨白的浆糊粘了对联还不够,一定要额外拖拽下的一道蜿蜒。鼻子高挺,嘴唇却薄,看上去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鹰隼。
    而圆润的眼睛冲淡了这样的粗暴,但那双眼睛太柔,好像该从五官里单拎出来看。
    世子这会倒很和气,他与林言相对着坐下。一个红杉坐着蓝垫,一个蓝衫坐着红垫,影影绰绰的晦暗在屋子里流转——世子的眼睛太大,藏不住谋算。
    “我是不耐烦与人兜圈,我祖上兵马立身,我也说不来文绉绉的话。”他的眼中透露着一股微妙的神气,一对眼珠挂在树梢上,不牢靠,一有风就落下来。而当他再开口时,林言在他的口气里听出揣测,还有一些不解。
    “我是想引荐你见一个人。”
    他说到这里,被风吹落的眼珠又重新挂回树梢上去。
    “敢问世子,欲引荐我见何人?”林言好像笑了,但他几乎是同一时间俯低身子。好像在行礼,但屋子里太暗,他的眼珠太黑,淮安王世子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想引荐你去见谁?”黛玉听他说到这里停下,久久不语。见林言只抬头朝她看,不知怎么自己也顿住,心里好像一片叶子的尖扫过来。
    “傅大人。”
    “傅大人?”
    “对——就是内阁大学士家的傅大人。”林言点头,说来还有些无奈。若是换了旁人,既然引荐他也不会犹疑,可姓傅的不一样。
    “斐先生若是知道......”黛玉了然,眼珠往下看,手指便抵在眉间。
    如今世人说起斐自山,大都谈他当年辞官,帝王三请再不入仕途,却不提这斐先生为何辞官。林言小时候还问过师父,遭了一通数落,还是斐茂拗不过,偷偷告诉林言说他师父与老傅大人还有一段渊源——当然,绝不是晚逢知己相知相惜,甚至够不上分庭抗礼。年少成名的斐先生顺风顺水,唯独在宦海被老傅大人当头痛击。
    做儿子的谈起父亲的旧事总是多一些谨慎,但对于林言,斐茂很坦诚。
    潜台词:你也知你师父这个性子,怎么理得了账目清,又怎么受得了半点气?
    黛玉与林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无奈的神情。
    心尖尖上的爱徒拜访旧日政敌,疑似有另起山头的嫌疑。以斐先生那个性子,说不准就要一把火烧了书房,再将林言逐出师门。
    林言明白这一点,那位傅大人一定也明白这一点,因此才不明白为什么要淮安王世子传信,甚至特地安排一场赏枫宴。
    他可不觉得淮安王世子有想到这一层,甚至林言要告辞的时候,世子话里的意思都是暗暗的提醒,要林言不要不识抬举。
    “这件事,你要与你师父说么?”
    “我......我再缓几日再与师父说。”
    “你师父还在为你没下决心去考试生气?”
    “他说师兄教坏了我,说当初就不该写信叫他带去扬州——给了师兄教歪理邪说的机会。”林言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只是我问师父到底为何与师兄生分,他却不说话了。”
    当代宿儒斐自山的弟子,即便不考取功名,也不该这样寂寂无名——林言六岁拜师的时候便起了声名,窦止哀年近半百,学问又出众,这般被人讳莫如深实在难免令人起疑。
    可他们偏偏又与他相处很久,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这一对老师徒都喜欢在这件事上装聋作哑,黛玉跟林言都没法子,只能暂时撇开去。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林言叹气,若不是有师父的前尘旧怨,他自然很乐意去见这位傅大人——现说的这个正是秦向涛从前提起的那一个——傅府的二老爷,那个娶了秦家远方小姐做续弦的那一位。
    而且,他要说起的还有另一件事......
    黛玉正想着这件事,耳边一直响着‘咯——咯——’的声音。她朝林言看过去,正见他朝窗外望着,手里不断转着茶杯。
    “你再磨着转下去,我这只青瓷杯就该作青瓷碗了。”
    林言闻言停下动作,扭头看过来,脸上却没有笑的表情。
    “这是怎么了,一并说来,咱们两个商量着,也好一起拿主意。”
    “姐姐......”林言沉吟半响,忽然道:“你可记得我之前与你说的,向涛他们家与淮安王府的‘旧怨’?”
    “记得,说淮安王世子认定是现如今的秦夫人害了先夫人的孩子。”黛玉见林言忽然提及此事,不知怎么眉心一跳,只觉往林言眼睛处看去,对上一对黑漆漆的眼珠。
    “世子跟我说,那个孩子不是死了,是丢了。”
    外面的风惊起,黛玉才回过神似的要去关窗,只是没拿住窗闩,还想再动时林言便伸出手来。
    “姐姐,你别慌,我说这事是因为我不信他。”
    黛玉朝林言看去,他如今比她高许多,这样的角度瞧不见他的神情,只有过分冷静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手被牵住,黛玉后知后觉自己的手在一瞬间去了温度。
    林言有些愧疚。
    “姐姐,我没想叫你惊慌的。”他握住黛玉的手,又觉得不够,两手搓一搓,紧紧把黛玉的手包裹住。一面暖着,一面又道:“我想着即便真是丢了,如今无凭无据的,怎么找上我来?大学士府上难道缺我一个解元不成?更何况我与淮安王世子算不上相熟,他怎么那样好心,这就替我寻祖寻宗?”
    掌心里的手渐渐温热起来,林言松一口气,脑袋低下去,很亲昵的贴着黛玉的肩膀。
    “姐姐——”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这样亲密的动作,怀里像是蹭进一只毛发顺滑的小狗。黛玉搂抱着他,嘴巴开合几次,最终都没有吭声。
    她从没想过和佛奴离别的可能。
    从三两岁到如今,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离别过。
    不过......若是佛奴的家人,若是他的家人......
    “姐姐,你不要想着若是那家人一直想着我,就要我与他们见。”林言的声音自手臂间传来,懒洋洋的。
    “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京城,怎么,中了解元就知道是我?”他‘嗤嗤’笑起来,伸手把黛玉抱住:“更何况,我是父亲
    正经开祠堂告祭祖宗才入的林家的族谱——他们想认我也成,我是不介意再多几个弟兄。”
    “贫嘴贫舌。”黛玉被他最后那句说笑,方才的一丝凝滞转眼消失无踪。黛玉拿帕子打林言的肩膀,见他还笑嘻嘻的,只好抬手戳他的梨窝。
    ——说的也是,如果真心相认,何必非要在此时说出?若是没有根据,又为何要世子传信?甚至若是后者,联系林言斐自山弟子的身份,难免他们有什么后手。
    只是......她还想着在这孤零零世间,至少佛奴还能有一方亲故。
    手又被握住,黛玉无奈一笑。
    她忘了,只要他俩在一处,便没有谁是孤零零的。
    “姐姐......”林言又抱过来,这一回是把脑袋放在颈窝。
    他的手还在轻轻安抚着,一下一下,春日里的花在脊背上生长又滑落。
    黛玉也回抱着他,四肢百骸充盈暖意。
    窗户闭合,外面的风还肆虐着。
    第63章
    陌生人登门自荐
    旁的暂且不提,却说省亲别院修缮妥当,尼姑戏子训教得宜以后,贾政便择日题本,得朱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贾妃省亲。
    大小姐做了皇妃,皇妃归宁。贾府自得了准信儿便是上下人人喜不自胜,采买修整,竟比往常还忙碌些。
    此事是难得有的大事喜事,贾母很是上心。每每熙凤上前请安伺候的时候,贾母都将这段时间的事宜一一问清。
    “老祖宗放心,我且在这儿立下个‘军令状’,若是到时候叫娘娘不快,老祖宗便是赶了我,我也是没有二话讲的。”
    “凭你这张嘴。”贾母详怒,欲要笑时却又叹气:“你素日伶俐,办事仔细,我很放心——只有一样事情,这会总兜转在心里,叫我不大能轻易撇开去。”
    她手里还揽着宝玉,说话的当口更是搂了他的肩膀,往自己怀里掖。
    “按理说,也该将你林家的弟弟、妹妹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