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早年间不少来祁家,也主要和越夫人、秦姜云等人打交道。
西院里的莺莺燕燕,因很少出来见客,就不太常见。今儿在花园里碰见的那位冷清美人儿,更是头一次打照面。
白露早就猜到主子要问,压低声音,一五一十说了。
春姨娘是秦姜云的陪嫁丫鬟,自从秦氏有孕,就给她开了脸,摆了酒席,正大光明做了姨娘。
另一位雪姨娘是庄子上来的乡下姑娘,极受宠爱,只是脾气不大好,也不常出门……
难怪这么目中无人。
“只不过,西院的人虽多,二爷膝下,还是只有二奶奶的一个女儿。缘故嘛……就不好说了。”
白露说得又隐晦又直白,沈棠也听懂了,大约是秦姜云的手笔。
在祁怀璟成人之前,她的夫君独自一人承担着家业,很是精明干练。
可他偏偏身为庶子,在身份上吃了亏,秦氏必然要等自己生下嫡长子,才肯让别的莺莺燕燕生孩子。
白露说罢西院的事情,又凑近了些,在沈棠身侧压低了声音。
“三爷虽然成婚晚,却是嫡出,如今又娶了您这么好的娘子,日后若一举得男,便是祁家的嫡长孙呢……”
沈棠脸儿一红,心中却略微一动。
难怪祁怀璟撵走了所有的旧丫鬟,却偏偏留着白露。
这姑娘当真是一位忠仆,一心为着三爷着想,连自己也跟着沾光,得了她不少的照顾。
就连……影儿都见不到的小主子,她也这般上心。
沈棠自此另眼看她。
眼看小丫鬟们温好了桂花酒,也烤好了一碟子鹿肉,沈棠尝了两块,果然鲜嫩生香。
她命人倒了一杯酒,让白露坐下一起吃。
白露摆手,连声说不敢,让了半日,只吃了半杯酒。倒是画屏,被沈棠喂着吃了两口鹿肉,又喝了一杯甜酒。
主仆几人正说笑,祁怀璟从外边回来了。
他正往房中走,见沈棠坐在院子里,止住了步子,含笑走过来。
沈棠起身迎他,早就被他按着坐了下去,她就夹了一筷子鹿肉,喂到他口中。
“尝尝,好吃么?”
“嗯,好吃。这吃法倒少见,是你定的?”
眼看沈棠笑着点头,祁怀璟方才放开了夸。
“嗯,当真是比以往吃着有滋味,又新鲜,又有趣。瞧瞧,不是我说,真不愧是我的娘子,色色比旁人强。”
沈棠早就被他夸得笑成了一朵花,笑着呸他。
“哪儿就这么新鲜了,你就会哄人!”
这吃法虽然有些新鲜,也不是亘古未有,何况家里又有现成的炉子,他必定吃过见过,非要变着法儿夸赞,不过博她一笑罢了。
火炉里燃着通红的银炭,置在院中紫藤花架旁,花架上挑着一盏琉璃明瓦灯。
祁怀璟坐在沈棠旁边,就着她的手吃了几口鹿肉,喝了杯桂花酒,又嫌这酒太甜,命人取了一壶金华酒来,自斟自饮。
他先尝了一口,香甜绝美,其味深长。
“嗯,好甜的金华酒,你来尝一钟儿。”
沈棠被他喂了半杯,只觉得辣得很,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咳咳,这般辣的酒,你还诓人说甜。”
祁怀璟笑着替她抚背。
“罢了罢了,你吃不得这烈酒,还是喝这甜水儿吧。”
说罢,他让丫鬟们都散了,只剩夫妻俩,才把她揽入怀中,一递一口吃肉,又一杯一杯饮酒。
临近中秋,庭院中月色如水,灯下的枝阴花影深浅明灭,在细细金风中往来摇曳。
沈棠不惯饮酒,很快就不胜酒力,醉得面色绯红,双眸微醺,眉眼间春色潋滟。
祁怀璟眼看怀中人醉了酒,又娇又美,心头一动,故意凑到她的襟前。
“好香,哪儿来的香味儿?”
沈棠醉意朦胧,勉强有些神智。
“嗯……是桂花……”
她抬手去指酒杯,却被祁怀璟扯住,扣压在腰后。
“不像是桂花香……”
他把人搂紧了些,低头去咬她的衣襟。
“……是妹妹身上的香呢。”
第29章 少年时的月光
祁怀璟低下头,就在她衣襟处咬了一口。
“嗯?!”
沈棠被他咬得一激灵,伸手去推他。
“别闹,人家醉了。”
祁怀璟见她眉目晕红,确实有些醉意,又见花架下摆着夏日乘凉用的藤编摇椅,就扶她去歇会儿,又顺手脱了外袍,给她盖在身上挡风。
明月在天,清风入怀。
两人并肩躺在摇椅上小憩,摇椅一前一后摇摆,沈棠就窝在他怀中浅浅睡去。
四下无人,一时寂静,只闻秋虫嘶鸣。
祁怀璟忽然想起自己十六七岁的时光。
那时候,他已经不再去沈家读书,在京中跟着外祖父学做生意,盘账,巡铺子,和各色各样的行商坐贾打交道,觥筹交错。
有时忙了一整天,他也喜欢这么躺在躺椅上,闲闲歇上一会儿,想想那桩不为人知的心事。
听说,她刚开始议亲了,也不再轻易见外男,就连他这个表哥,也只能在逢年过节,借着探望姑姑的由头,见上一时半刻,说上几句话。
如果议亲顺利的话,她会嫁给一个会写满纸锦绣文章的读书人,夫唱妇随,红袖添香,琴瑟和鸣。
如果那位读书人的才华足够出众,总有一日会出人头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会像姑父常说的那样,很有一番大前程。
她是官家小姐,这么聪敏机智,又那么赤诚可爱,一定能和夫君过上赌书泼茶的好日子,成一对让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而他,会在名利场上争财逐利,发家振业,娶一个精明能干的妻子,养一堆姨娘通房小戏子。
白日在外边算计别人,夜里回了后院,再看别人算计自己。
他会成为一个庸俗的男人,就像他爹,他二哥,像这世间千千万万有点银子花的男子。
他才十六七岁,就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月光如旧。
一捧朦朦胧胧的月光,像是少年人含糊不清的心事,说不清,道不明。
但就在那亮着,晃着人的眼睛,窥着人的心房。
她在做什么呢?她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会喜欢那人吗?
若她嫁了人,以后怕是见的更少了,也许只会在过年的时候,在极碰巧的情景下,才会再见她一面,听她叫一声……
“表哥。”
祁怀璟的心尖忽地一颤。
沈棠抬起醉眼,长睫扑闪,笑意盈盈,明眸中水色潋滟。
又是一场随风入夜的春梦。
她醉了酒,身子有些热烫起来,偏偏要往他身边凑,抬手抚他的眉眼。
祁怀璟低侧了头,随她抚弄。
从眉尾到眼角,沿着高挺的鼻梁,随即轻触到他的唇。
他好想咬一口。
她却没有停,沿着清俊的下巴,滑过滚动的喉结,停在了他发烫的心口处。
他的心口怦怦直跳,又是很熟悉的燥热不安。
怀中人又开始喃喃。
“表哥,你家的人……真是好多啊……”
祁怀璟心头一酸。
是啊,祁家的人很多,越家的人也不少,主子下人、旁支姻亲……
个个都惦记着肥肉一般的家产,有人想割肉,有人想喝汤,有人想连盘端走。
都像苍蝇逐血般,咬一口是一口。
可她是读书人家的小姐,家里拢共只有五口人。
她在察言观色中学会了人情世故,却绝没见过这么赤裸裸的饿虎扑食。
她太赤诚,太良善,做不成自家这等铜臭商户的主母。
明月就是明月。
不能因为喜欢,就勾着她来照亮自己的沟渠。
有时他会想,若做得足够多,足够好,足够舍得,足够狠心……是不是能在这个虎狼窝里,给她挣出来那一辈子的好时光?
他没想好。
他拿不定主意。
沈棠俯在他的心口,滚烫的脸儿贴着他的心跳,感觉到一下比一下跳得厉害。
她勉强撑起身子,抬起醉眼。
“夫君,你怎么不说话?”
清风徐来,他猛然从少年时的梦境中醒了几分。
原来他早就拿定了主意,果真力排众议,登了门,提了亲,定了婚期,登门迎娶,挑了红盖头,喝了交杯酒……
她成了他的结发妻子,生同衾,死同穴,要一起度过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他已经夺了这明月,勾她在怀。
那他就要信守承诺,做得足够多,足够好,足够舍得,足够狠心……在这个虎狼窝里,给她挣出来那一辈子的好时光。
没人知道他的承诺。
但他知道。
沈棠酒醉初醒,哪里知道他这番九曲回肠,见他沉默不语,就用纤长的手指去勾弄他的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