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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今天也想弄死我 第5节
    这么烤着,满身寒意才驱散了些,殿中的热乎劲对她正好。
    星展月台一回来便脱了外袍,宫人也都穿得薄,不然怕是要热出汗。
    月台把孟长盈换下来的大氅挂好,问道:“小厨房煨了羊汤,还有甜醴酪,主子可要用些?”
    孟长盈摇头:“煮些汤饼来。”
    月台应声吩咐下去。
    星展脱了甲衣,挨着脚踏坐在孟长盈旁边。手在铜炭炉上烤得热乎乎,帮她来回搓着暖腿。
    孟长盈低头瞧她一眼,没说话,只把腿略略分开些。
    星展手上不停,嘴巴也闲不住:“主子,我也想吃汤饼,最好再来碗酪浆。别的不说,胡人酪浆滋味还是不错的。”
    月台刚吩咐完回来,无奈道:“你早晨才喝了两碗,日日这么吃,也不怕吃成个圆乎丫头。”
    “圆乎就圆乎,圆乎些没准我还能拉开两石弓,到时候吓死乌石兰烈那老贼,主子你说对不对!”
    星展毫不在意地晃晃脑袋,鬓边绢花歪得快要掉出来。
    孟长盈靠着凭几,懒散半阖着眼,朝星展招手。
    星展兴冲冲凑过来,孟长盈抬手扶正那朵桃粉绢花,慢悠悠道:“胡人用烈马强弓夺了这半壁江山,却不能用蛮力治理天下。拉一石也好,两石也好,多读书更好。”
    星展摸摸脑袋,面露怏色,她一读书就犯困。
    宫人端上热汤饼,孟长盈有一搭没一搭吃着。
    星展也端着一碗,她吃得快,没一会就连面带汤吃了个干净。
    正擦嘴时,孟长盈开口道:“北关军镇战报有一阵子没送来了,去查查怎么回事。”
    星展来了精神,抚掌道:“对啊!万俟枭非要北上打这一仗争功,如今又抛下镇兵急赤白脸赶回来,我猜他要吃败仗!”
    说着,她把碗往宫人手里一塞,拿起披风火急火燎往外赶。
    “主子,我这就去了,晚上不用给我留饭!”
    月台笑骂:“去便去,谁给你留饭。”
    话多的星展一走,紫微殿中安静下来。
    孟长盈吃得慢,吃了好一会,汤饼没下去多少就搁了筷子。
    吃过饭,她面色更倦怠,人在小塌上摇摇晃晃。
    月台扶住她,关怀道:“主子,可要稍事休息?”
    孟长盈捏捏眉心,摇头道:“拿北关地图来。”
    月台心中微叹,将地图笔砚一应书册备好,又为孟长盈披上毯子。
    孟长盈刚拿起笔,又顿住,回头道:“你去休息,一时半会用不着你。”
    月台温柔笑着:“主子,这话我是不能应的。星展不在,主子面前总得有人候着。”
    孟长盈看向殿中悄无声息侍立的宫人们……
    月台星展伴她多年,如亲姐亲妹,并不是寻常属下。抛却政事,大多数时候做主的反倒是月台。
    眼看孟长盈不再多说,妥协般低头翻开书册。月台便上前为她磨墨添茶。
    紫微殿宫灯燃了大半夜。
    紫宸殿宫灯也亮了大半夜。
    那五十遍《说难》准时送到孟长盈案上,却并未被翻开。
    翌日一早,万俟望照例来请安。
    青玉案上香炉飘烟,摆着蓍草棍和笔墨纸砚。
    孟长盈披发静坐于案后,一身白衣冷寂肃然。
    浑身上下只佩着常戴的如意云头长命锁,和伶仃腕间一只翠玉镯。
    万俟望跪坐于下,发冠半束,披在肩上的头发微微卷曲。
    让人联想到风过长草抑或水波海浪,都是些与皇城王庭毫不相干的生野东西。
    隔着一层朦胧纱幔,孟长盈周身似盈盈有光。薄冷面庞垂目如悲悯神像,朝这苦难人间遥遥投来一瞥。
    可如今世上,菩萨闭目,佛陀斩首*。
    遑论你是入世谪仙,抑或世外逍遥鬼,在这漠朔深宫里,早就抽不开身了。
    万俟望恶劣想着,面上却乖觉,微抬着下巴,也学着孟长盈的样子垂目看她,仿若只是少年人的好奇。
    可孟长盈不看他,眼中只有那方青玉案。
    她静思良久,方拿起蓍草,嘴唇无声而动,默念:
    “假尔泰筮有常,某未知可否。爰质所疑与神之灵,吉凶得失,悔吝忧虞。惟尔有神,尚明告之*。”
    手中蓍草来回蓍策,以余数为变,变占为卦。
    几息之后,孟长盈提笔在纸上落字,沉思。
    万俟望没怎么等,浑不吝开口道:“娘娘,今日可算出什么好卦了?”
    “否卦。”
    笔落笔架,孟长盈腕间玉镯微动,如一泓碧水柔柔流淌,无端占住万俟望的眼神。
    “前几日让你看《周易》,可看得出名堂,否卦何解?”
    万俟望神思回落,无言片刻:“……不交不通?”
    《周易》本就集汉家之大成,等闲人等只能学个皮毛。要问万俟望深的,也真是为难他。
    孟长盈淡淡点头:“不论懂与不懂,学书经典总要多看些。你年齿尚小,此时不懂,日后经得多了便懂了。”
    “小七受教。”
    万俟望颔首应声后,盯着孟长盈收蓍草的细白手指好一会,又开口道:“想不到娘娘竟信蓍草卜筮,那漠朔手铸金人的占卜之法娘娘却又不信,这是什么道理呢?”
    孟长盈手上动作微顿,不用抬眼就知道,万俟望聆听教诲的乖顺姿态仍在,但他不服。
    不是不服此事,而是不服只能任她摆布。
    “信与不信,皆在于我。我若是信,今日坐在此处的皇帝是谁。”
    一句问话说成平淡陈述。孟长盈姿态轻描淡写,少年人偶有的不忿并不足以得到额外关注。
    万俟望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下,但终究还是克制住没有握拳,缓缓放松下来。
    指根金指环的温凉触感愈发明显,冲动的血液也慢慢安静。
    他笑笑,眼里漫不经意。
    孟长盈总是不看他,他不耐烦装,只是如往常一般说套话。
    “娘娘说得是,小七仰仗娘娘,敬爱娘娘……”
    只说到这里,话竟被孟长盈打断。
    “我无需你的敬爱,倒是很期待你的挑战。”
    五年朝夕相伴,万俟望再清楚不过,孟长盈是怎样淡漠少话的人。
    有时他们对坐一个时辰,都只是沉默无言。
    打断别人的话这种事,孟长盈干得少之又少,几乎没有。
    万俟望先惊讶于这句抢白,才听到最后两个字——“挑战”。
    真稀奇,这句话和抢白一样稀奇。
    挑战在塞北传统漠朔部落里,是少年猎手向狼群发起的进攻。
    这代表他已拥有成年男人的力量,从此要向部落贡献出自己的勇气,同时索取到成年男人应得的女人、牛羊和金银财宝。
    孟长盈知道这个说法吗?
    万俟望又一次感到好奇,但却没问。
    在汉化还未推行时,皇宫不比草原更文雅,成宗的孩儿们也不比狼群更友爱。
    万俟望作为成宗的第七子,呱呱落地时老三已是太子,天生高他一等。
    比起勇气,万俟望更早学会的是蛰伏。
    于是他只歪头道:“娘娘想让小七如何,小七便如何。”
    显然这是一句敷衍。
    孟长盈自然能察觉到,她屈指轻弹飘落的香灰,目光淡淡,声音冷漠。
    “最多还有两年,你若是胜不过万俟枭,便等死吧。”
    这话有意思,轻而易举勾起他振奋的战斗欲。
    只是让人听不明白。
    两年?为何是两年?
    看孟长盈这病恹恹的模样,万俟望都疑心她能活到两年后吗?
    这么一想,还真有点舍不得。
    孟长盈可以死,但可不能病死。最好是死在他手里,才能平了这些年受的气。
    万俟望骨子里流着塞北游牧民族的热血。君子皮下是如野兽般的生猛本能,睚眦必报。
    小时候欺负过他的老三,这会尸骨怕是都叫秃鹫叼得干干净净。
    “娘娘才不会叫小七死呢。”话里带着热切,像是小辈的孺慕和撒娇。
    万俟望收放自如,又正色承诺:“小七亦不会让娘娘失望。”
    直到这会,孟长盈才抬眼,凉如水的目光在他灼热的茶色眼睛上流过,似乎一眼就能涤荡灵魂,叫人所有心事都无所遁行。
    “如此最好。”
    话落招手,宫人鱼贯而入。香炉蓍草纸笔被撤走,纱幔拉起,饭食在两人案前放定。按的是孟长盈吃饭的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