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照影的眼睛,在崔执简视线里,弯成了两个月牙形。
笑容太美好了,以至于崔执简被晃得失神。
他的声音在发颤,他比先前颤抖得还厉害!
那股催化他勇气的酒意,使他再度错不开目光地,凝望着这位王妃。
崔执简根本没听清白照影那一连串的话音,到底都在恭喜些什么。
恭喜的话被他下意识忽略。
至于九皇子的帮腔贺喜,两道声音在脑海混响成片,崔执简依然也没听清楚。
——狐狐。
“上回在王府一别,许多人告诉我,表哥受了伤。”
“我怕极了表哥伤在脸孔,表哥那么仪表不凡的人物,要是因为救我而破相,那我就太对不起表哥了!”
“如今看到表哥没事,还要娶表嫂,太好啦,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当舅舅?”
——狐狐。
“我有最好的表哥,还有舅舅舅母。”
“我不太会喝酒,可我敬表哥一碗,我先喝。”
——狐狐……
视野里有人影闪动。
崔执简模糊地意识到,白照影端起酒碗,喝干净了。
白照影眼前如同浮起层白雾,酒浆下肚的瞬间,他犹如腾上云端,与四周宛如隔世,不知今夕何夕。
“很好,表哥。”
“表哥。”白照影喃喃道。
崔执简反应也很迟钝,不知自己是醉了还是没醉,沉默地喝下不知第多少碗酒。
他以手拄着脑袋,有人叫他,他就机械般点头。
“崔大哥,嫂子,可以哎,很牛!”
“我也喝,我再喝,别抢我,让我先来……”
可怜萧明钰人虽清醒,但其实完全没能意识到,同席的另外两个人早就醉了,还以为正在饮酒比赛。
九皇子兴致勃勃地凑趣,绝对不甘示弱,并且将练摊精神发挥到极致,俨然已经完全融入酒棚里所有酒客。
“一坛不够啊,大娘子再开两坛,好酒好酒!”
“给我崔大哥满上,再给我嫂子满上!”
“好嘞。”老板娘久经风霜,谁能不能喝酒,到底醉没醉什么量,自是一看便知。
仨人里最面嫩的那个,天赋异禀,是个千杯不倒,其余两个量都不大,其中那个精致美貌到像画似的少年,现在其实早已经醉了,乃是所谓的一杯就倒。
可是老板娘做生意赚钱,只要喝不死,当然愿意让顾客多喝几碗。
至于酒客露出醉态,别管是说胡话,还是跳舞唱歌,老板娘见怪不怪,所以完全没拦着,接连开坛端酒。
萧明钰又干了好几碗。
酒性上来,九皇子掀碗给崔执简灌下去米酒。
崔执简嘴角淌下酒痕,酒精在体内不断蓄积,催得他浑身流淌着的血液,都仿佛在烧灼。
崔执简其实早就推断出结果,但他不愿意承认,想要真正亲自确认一遍,到底该燃起或者打碎那份希望。
于是他在席间冲口而出,问白照影道:
“若是时光可以倒流,狐狐后悔嫁给萧烬安吗?”
“……”
***
萧烬安这个名字,只是刚出现在酒棚里,不大的酒棚就静谧了一瞬。
几名邻桌的酒客纷纷往这桌望去。
老板娘表情微僵,觉得自己没听清楚:萧烬安,城中那位炙手可热的云中郡王?
老板娘再瞧白照影,外形出众,模样身段当然可堪为郡王妃。
可王妃怎么会踏足他们这种小地方喝酒?
纵使郡王府没那么大规矩,王妃深夜未归,家里人为何不找?
老板娘内心充满了疑团,暗暗猜度起其他两名客人,跟王妃之间的关系。
老板娘泼辣但精明,瞬间对他们这桌,谁都不敢调笑了。
而已经被人反复猜测的白照影,本尊被醉意困扰,再被浑浑噩噩地砸下个问题。
他喃喃重复,若有所思,声音又小又模糊,引得崔执简仔细辨别:“我……后悔嫁给夫君……吗……”
尾音的那个“吗”字,让白照影的醉意吞没。
没人能听清这是问句还是陈述。
故而很容易,将它解释成截然相反的意思。
崔执简眼里亮起了光,隐秘的火光闪烁,那两道光亮的后面,是他尚未熄灭的执念。
崔执简借着酒力追问道:“后悔吗?”
若后悔,他现在就会带白照影走。
他不当小侯爷,狐狐也不必再当郡王妃。
他们逃到天涯海角,然后长相厮守。
崔执简用力地攥紧掌心,视野只凝聚在白照影的嘴唇,全神贯注地听取他的答案。
然而这时酒棚的灯火,却因秋风猛烈地摇撼了瞬!
光线骤然变化,导致所有人,在同个瞬间全部都眯起眼睛。
除了已经醉迷糊的白照影以外,所有人都注视秋风吹来的方向——
酒棚之外的夜幕里,多出道骑马而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由远及近,来者下马,接着从黑漆漆的轮廓,变成身着锦衣外罩文武袖的英武男人。
他进入酒棚,神情内敛。
萧烬安满身威势,目光锐利,很迅速扫了眼酒棚环境。
所有酒客不由都绷住了呼吸,感觉正在被审视,后背头顶,皆悬着若干把看不见的刀子似的。
好在萧烬安的眼神,仅仅是在酒棚内一扫而过,最终只锁定在白照影一人身上。
他的表情,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难以捉摸。
他不辨喜怒,气场不容忽视,让整个酒棚的氛围宛如瞬间凝固。
威严感使得完全没醉意的萧明钰,立刻就从很亢奋变成怂透了。
萧明钰不由放下酒碗,规规矩矩坐好,乖得像小狗似的,满心突突直跳,隐约觉察出自己好像是犯了错。
“堂……”
萧烬安依然是连眼神都没分给他半缕,只微微蹙起眉头,打量着白照影面前的空酒碗,还有王妃脸上那抹不寻常的红晕。
王妃饮罢米酒,模样更加娇艳,就好像海棠高烛照红妆,桃花犹带清晨露。
王妃用雾气蒙蒙的桃花眼瞧着他笑,边笑边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夫君,你也喝。”
萧烬安眉头锁得更紧。
一股威压感几乎慑得小小酒棚里所有人脊背发寒,萧烬安自是没接那碗酒,更没往崔执简那头去看。
尽管他已经想杀了崔执简了……
萧烬安竭力克制住自己性格中的偏激,方才离得远,他并没弄清楚,酒棚里说过些什么话,以及为何出现眼前这个深夜饮酒的组合。
他压下满心怒气和担忧。
萧烬安压着嗓音低沉道:“王妃,该回家了。”
云中郡王话毕,对自己的王妃伸出一只手。
白照影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萧烬安。
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但是努力地集中精神,想要站起身来,却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摇摇晃晃。
白照影又坐回座位,居然痴痴地笑道:“王妃高兴,王妃不走。我想去崔家住几天,行不行?”
萧明钰喉咙滚动,感觉自己不小心卷进了什么风波,可怜地抿唇闭嘴低头,像垂头丧气的小狗。
崔执简眼眸骤缩!
崔执简满心此时燃烧起强烈的期待,他似乎有预感,他与萧烬安在进行最后的角逐。
崔执简咬着牙关,顶着醉意不减仪态。
崔小侯爷微微扬起头颅,压实了白照影的愿望,探寻道:“狐狐想去我们崔家住?为何?”
酒后吐真言,崔执简期待白照影的选择。
“……”
而此刻萧烬安显得更加危险了。
萧烬安宛如躁动的困兽,目光紧紧锁定在白照影酡红色的脸庞,越冷静则越不安。
崔执简从席间起身。
萧烬安深深吸了口气!
骤然有心被挖走的错觉,萧烬安直接打断道:“王妃醉了,跟我回家。”
崔执简启唇:“慢着。”
俨然是针锋相对的状态。
警惕感使萧烬安杀意暴涨!
却偏偏因为崔执简担着个表哥身份,他按住杀机,改成诘问:“深夜本王接妻子回家,与崔小侯爷无关吧?”
崔执简打定主意,今晚不再被萧烬安提前拿到的丈夫身份所掣肘。
他挺直身体:“狐狐想来崔家,王爷为何不听听,表弟的真实想法?难道是不敢面对吗?”
萧烬安呼吸滞重,忽然被崔执简将了一军,心提到了喉咙,带有粗茧的掌心,渗出了汗水,充斥进掌纹里湿黏冰冷。
萧烬安伸手欲抓白照影的左腕。
崔执简并不退让这种霸道行为,拂开萧烬安的手。
萧烬安:“你敢横刀夺爱?”
崔执简抛去君子礼仪对抗:“他若对你无意,何必强人所难?”
此时白照影再次试着起身,却又踉跄,他重新摔回座位,这回长凳后移,他差点儿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