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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重生) 第116节
    谢贵妃眼中都是泪,语调更是悲哀万分。容洛未曾说话,她已望着她哭着笑起来:“明崇……母亲只问你一句,你当真想要皇位么?即便从此尝尽苦痛,即便这辈子永处漩涡……即便……这辈子你都要与所爱隔阂,你也要皇位么?”
    她笑得无比难看,却没一分不是无奈。容洛看着她,平平反问:“母亲觉得明崇过的,不是这样的日子么?”
    她三岁被连隐南重视。从连隐南看出她肖似容姝的那一日起,她便已经没有一时一刻,不是身处风暴中心。
    皇帝怕她,兄弟姐妹都忌惮她,便是谢家,最后也与她反目。
    人人都觉得她无时无刻不在筹划篡位。可她三岁那年,九岁那年,十四岁那年,想过要皇位么?
    她不想——但,既然每个人都觉得她想篡位,那她为什么不要?
    闻言,谢贵妃眼中泪水更多。数行清泪落地,谢贵妃望着容洛,哽咽:“母亲……对不住你。”掩面,她泣泪不止,“是母亲对不住你……”
    她一次次重复道歉,容洛也不知如何作为。袖袍底下指尖动了动,容洛沉声敛目。
    “母亲回去吧。”
    话语轻轻落地,哭声渐渐微弱。不知过了多久,何姑姑方才小声附耳:“殿下,贵妃已经走了。”
    大雪白茫茫,风声呜呜地悲鸣。墨色之下灯火簇簇如星,缀满宫城。
    泪滴在地面结做薄冰,容洛垂目看了许久,一语不发地朝前行去。
    齐四海的人已入了宫,过了一截石道,立在太液池边,远目可见对岸一片盔甲银光与火把的暖橘色交相辉映。容洛立在这一处,看他调兵戒守宫闱,视线落到东北边,对何姑姑问道:“向凌竹的慈仁宫就在那一边吧。”
    东北那方可不止是慈仁宫,英华宫、景阳宫同皇帝的福宁殿都在那一处。容洛发问完,又不等何姑姑回话,自顾自地道:“记得向凌竹死的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大雪。”
    向凌竹死在隆冬。那一年她重生,记得向氏作为皇帝帮凶会对谢家与她不利,便毫不犹豫将向氏了结。
    十四岁,五年前,势单力薄,能用的刀一个都不在身边,只能以自己为利刃。但是……很高兴,她打了一场胜仗。
    甚至可说,没有那一场战争,便也没有此时的她。
    走了两步,容洛对自己陡然想起这些事感到好笑。可思绪芜杂,在这一时隐隐不安的如水草纠缠心头。
    向氏,皇帝,连隐南,容明霄,裴静殊,谢家……
    陈年旧事不断闪跃,不安愈加浓烈。陡然间,数张女子的脸孔浮现眼前。
    “若当年谢时霖及时拦下隆福宫的人,现今的谢家早就称霸朝堂……”
    向凌竹。
    “——圣旨。”
    穆万华。
    然后,是谢贵妃的逼问,以及——
    “母亲对不住你”。
    只是一瞬间,所有与圣旨相关的人都联系在了一起。
    电光火石,容洛回身,往文德殿的方向疾步奔去。
    连隐南送走圣旨,谢贵妃没有阻拦,何以不阻拦?
    为了皇帝?为了谢家?
    不是。
    ——不是。
    文德殿火光通明如旧,大殿门仍如同方才她推开时的样子,一丝一毫都没偏移。唯一不同的,便是她留下看守的奴婢已经倒地。
    容洛掠过那二人,迈步入内,便看见谢贵妃握着那把梅花匕首跌坐在地,而她的身旁,皇帝趴在地面上,眼球凸起,身下热血泊泊。
    皇帝没死,这就是谢贵妃为什么追问她是否对皇帝动手的原因。
    明黄遗旨躺在手边,谢贵妃看容洛入内,笑容悲戚:“你何必如此聪慧,猜不到……不是最好?”
    猜不到,就会恨她一辈子,不必原谅她。
    容洛双唇发白,慢慢坐下来,她拾起那卷殉葬遗旨扫视,眼眶泛红。
    谢贵妃看她这样,笑了笑,染血的手伸出去想要摸一摸她的脸,又收回去,从怀中拿出一卷泛旧的圣旨,放入容洛手中。
    “母亲是个糊涂人,一辈子都在选择烨康、谢家与你之间踌躇不定。也做了很多糊涂的事,但或许冥冥中,也注定了今日。明崇,你听好了,当年连隐南送走的,不止是圣旨,还有一卷你与卢氏子弟的婚书。那圣旨可扶你登基,也要求你必须与卢氏子弟成婚。这一卷旨,是先帝赐我的嫁礼,当年我没能用这旨废除连隐南,如今便留给你。”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十一更。
    武恭帝和连隐南斗了一辈子。
    是真·相爱相杀夫妇。
    第189章 1021晋|江独家发表
    ◎许诺。(已替换)◎
    色泽褪却的圣旨被谢贵妃摁在怀中, 容洛睫毛打着颤看向谢贵妃,哭腔扼在喉中:“为什么要这样?”
    咬紧牙,眼泪涌满眼眶, 容洛咬唇忍泪:“既然一直爱着父皇,为什么要在最后选明崇?为什么?”
    既然从前不选她,那么永远不选她不好吗?
    她宁可谢贵妃恨她一辈子,也不想自己将她推进深渊啊……
    泪珠一颗颗滚落,擦过谢贵妃的手渗透圣旨。冰凉融化在指尖,谢贵妃握住朱色鸾袍的袖角替她拭泪, 无奈轻笑:“你或许不知, 母亲儿时是在宫中长大。”见容洛眼眸中浮起异色, 她笑了笑, 娓娓道来:“当年连氏煌赫, 重谢二家也盛名在外。我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有谢家背景, 一度很得先帝喜爱。我六岁随故安平长公主在宫中念书,一直到十七岁。这十一年里我看尽了先帝与连隐南厮杀争斗,后来又一意孤行嫁给你父皇,目睹了你父皇与众家在连隐南手下几度奄奄一息。可以、甚至说……这大宣之中,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把皇位的椅子,代表着什么。”
    “谢家扶你父皇夺权,必定会取连氏而代之。假若当年截下圣旨扶你上位, 引卢氏入京,朝野定然天翻地覆。而你既为皇, 你又如何容得下谢家侵吞你的权力?你外祖与舅舅与我血脉相连, 你却是自我身上剜下的一块骨血。我不忍、也不愿你们彼此对立——但, 这到底成了一念之差。”微微停顿苦笑, 谢贵妃看向容洛,眼里淤泪,“至于你父皇,确是我私心包庇。我在你父皇与你之间辗转,希图你父皇能以寻常女儿重新待你。那你放权去了庄子,他亦亲口答应我不会再如从前那般对待你。可他究竟骗了我。”
    拔开那地面上皱成一团的殉葬遗旨,谢贵妃苦涩倾唇:“我糊涂一生……一生都与自己的孩子隔绝鸿沟,我连抱一抱你的机会都没有,他凭什么杀你?凭一张脸么?”
    “可我的明崇……又哪里有错?”
    谢贵妃垂目讥讽,三言两句解开阳朔年间所有的腥风血雨与十年前夺权一夜里所有故事。容洛聪慧,在那一瞬间的灵光中便已洞悉当年谢贵妃所思所量。
    世家与皇权之间关系无可转圜,她一旦上位,时局必将震动。
    不说谢家卢氏,在她当年根基不稳的情形下,她入主中宫,连氏不死,三家争权,她也会被彻底撕碎。
    所以……谢贵妃实际选择的不仅是皇帝,也是她。
    她将皇帝扶上高位,却也……保下了她。
    身为世家女,谢贵妃理应为谢家贡献。但身为母亲,身为抉择者,她势单力薄,只能以自己的方式保全朝局。
    ——保全她。
    愕然明醒,却实在太迟。
    “母亲……”拢住削瘦的手掌,容洛眼泪不停往下落,“既已经选了一次明崇,再选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谢贵妃双眼清澈,带着笑望着她。容洛发问第一声便知再无法留下谢贵妃,再问,她已弓着背埋首在谢贵妃怀中,泣不成声。
    人彘的第五年,谢贵妃吞碎石自尽。那样的行为不是第一次,谢贵妃成为人彘,与谢氏余留的孩子成为皇帝与新帝威胁她的筹码,谢贵妃耳聋哑口,没有四肢,却知道一切。
    她不愿拖累她,试过各种各样她能做到的自尽手法。谢贵妃死的那一日她正出嫁余知岚,听闻消息边哭边笑……到最后,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没有母亲,母亲解脱。
    她能如何?
    这一辈子她分明逆转命格,但依旧殊途同归。
    谢家大败于她远走,她的母亲……又要离开。
    不走好不好?
    明崇摔得好疼,母亲抱一抱明崇……好不好?
    为什么……母亲还是跟着父皇走了?
    明崇知道……母亲也在偷偷看明崇念书啊。
    迷迷蒙蒙,数年前摔倒的自己又浮现眼前,容洛伸手去探,脚下一空,栽入盈满墨香的双臂之间。
    依旧是黑夜。
    大雪纷飞,风声嘶鸣。枯枝挲挲,仿佛掩面而泣。远处敲钟提醒寅时已至,声声长远。
    眼前,重澈身形欣长,一身深紫官服,身后白鹿还抱着一沓奏折,似乎才处理完政务。
    她脸面尽是泪痕,肌肤探去尽是冰凉。重澈从白鹿手中将大裘拿过,一下将她拢住,手指抹过她眼下,笃定:“出了什么事?”
    容洛看清是他,那最后一点撑着四肢的力气也尽数消散。被重澈扶住,她将脸面埋进重澈怀中,泪光盈盈。
    “重澈,我留不下母亲。”容洛气若游丝,“我这么多年都希望母亲能与我一条心……但……”
    沉目,容洛哽咽:“我十分后悔,若是当时没有让母亲自己离去,若是我先查了那送走的东西,若是我……”
    自责接连不断,重澈抚着她后脑乌发,将她往怀里搂了搂。
    能说什么,谢贵妃所作所为,他无法评判。
    他只有陪着她。
    “我在这里。”重澈轻拍着她的后背,但求能替她舒缓几分难受,“哭吧。”
    只一声,哽咽决堤。
    皇帝驾崩,封宫调兵护符,容洛已经安排,为避嫌也不在宫中留宿。她难过无比,骤然见到重澈,便一刻都不愿放他走。
    哭了一路,容洛情绪整理好,也不再做声。间或秋夕与何姑姑为通知百官小敛的事来询问,她也不过是轻轻地一声嗯。
    没有什么比未卜先知却无法挽救更为令人痛心。皇帝已死,又是死在谢贵妃手上,看谢贵妃用那种模样交代自己一切,想来,她是不会独活。
    重生这样久,她是第一次,也是如此痛恨谢贵妃对皇帝的一片爱慕。
    她甚至不由去想,为什么不让自己重生到谢贵妃遇见皇帝的那一年去?若能在那一年,她必定能教这一切统统改写。
    但……可能吗?太飘渺了。
    坐在室中,容洛神思散乱间,感觉手中什么正在缓缓抽离。微微凝神,她握住重澈放开她的手,抬首:“你去哪里?”
    触碰过来的指尖比冰块还冷,重澈感觉到她的不安,招手让春日把铜盆和巾帕拿到眼前,将巾帕打湿替她擦拭手腕上不慎沾上的血迹。
    “我不走,今日都陪着你。”把她鬓发撩到耳廓后,重澈握着帕子替她擦去泪痕,“一会儿白鹿把书拿来,我读给你听。今夜也都在这儿不走,你好好睡一阵,早上我再叫你起身主持小敛。你安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