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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与将军解战袍 第49节
    “马革裹尸是吧?”
    他狞笑起来,一把拽住军医的领子,在对方惊恐的注视下轻声细语道:“告诉他,朕打算三日后出发,三日后,朕如果在城门口见不到他的人,那他就自己切了那话儿,回宫和苏成德作伴吧!”
    “反正太监也不是不能当将军上马打仗,还少了根牵挂,对吧?”
    军医抖抖索索地应下,忙不迭地离开了。
    “……是吗,他是这样说的。”
    彼时宗策正在军营中,伙同其他下属一起清点战利品、统计战后火炮数量。
    本来这些事是不需要他亲自做的,但宗策执意要来。
    他也不知究竟多久没休息过了,眼中血丝密布,脸色乍一看,竟比那些缺胳膊断腿的伤兵还要差,和一群喜气洋洋的士卒们形成了鲜明反差。
    军医说要给他把脉时,宗策默不作声地看了看他。
    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案卷,随他一起单独进了里屋。
    “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需要休息。”军医叹道,“战事熬人,刀枪无眼,将军你同陛下有这样一层关系,是福也是祸,这次回去后,不如就干脆留在新都吧。”
    他也不管宗策的表情,自顾自地说:“晖城大胜,有此功绩在身,兵部上下,除了侍郎侍中,位置应该都随你挑,还能常伴陛下左右,如此美差,别人求神告佛还求不来呢。”
    宗策垂眸,低声道:“策从未求过这些。”
    那日出征前,他冒雪去无相寺,所求的,无非是首战告捷,以及……
    他的指尖动了动。
    手掌上的隐痛仿佛从未褪去。
    “当局者迷啊,”军医摇头,“不管怎么说,陛下的话我带到了,马革裹尸也好,终老地方也罢,将军若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三日后便安坐在此吧。”
    “老夫看出来了,陛下待你,嘴硬心软,即使你真的抗旨,应该也不会真把你怎么样的。”
    “但是将军,老夫得提醒你一声:莫说是圣恩,就连凡人之心,也是朝夕瞬变。若是真的在意,还是要珍惜时光情谊,自古美人如名将……”
    他没有说完。
    但那未竟之言,在场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一次,宗策沉默了许久。
    “策自以为,隐藏得还算不错,”他扯了扯嘴角,“有这么明显么?”
    军医丢给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老夫离开时,看到那个小子,是叫青琅对吧?一直站在门外候着,还冲老夫笑了笑,”他瞥了宗策一眼,“将军不是还想趁着这次大胜,乘胜追击吗?怎么还没一个唱戏的明事理。”
    宗策眉心一跳。
    “好好考虑吧,老夫言尽于此。”
    军医离开了。
    临走前还按照殷祝的吩咐,盯着宗策喝了一大碗苦药。
    宗策眼也不眨地喝完了。
    舌尖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苦涩味道,他却像是恍然未觉。
    视线眺望着窗外枝头含苞待放的玉兰花,宗策下颌线绷紧,耳畔一直回荡着昨晚意乱情迷时,那人带着泣音、支离破碎的混乱梦呓。
    从他们第一次肌肤相贴起,他就反反复复地说过一句话——
    “我不是他。”
    他是谁?
    一开始,宗策以为这只是那人的胡言乱语。
    可当昨晚再次听到这句话时,他动摇了。
    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这样说来,他宗策又算什么?
    “昇、sheng……”
    宗策低下头,垂眸凝视着自己掌心的断纹。
    儿时父亲的好友来家中做客,曾替他算过一卦。
    当时那位叔伯看着他的手面露难色,说他掌纹杂乱,恐一生命途多舛,且有早夭之相,若要改命,恐怕要经历一番脱胎换骨才有渺茫生机。
    父亲于是便让他习武练刀,强身健体。
    如此平安度过了十几年,他几乎要忘记了这份批命。
    后来率军征战多年,险象环生,亲朋离散,几度濒死,更是没工夫考虑这些陈年旧事。
    再后来,国柱将倾,他被压上刑场……
    宗策攥紧五指,近乎妄念地想,是这样的吗?
    那人并非只是一时兴起才改了性子,而是他受了万剐千刀换来的?是这场轮回中、独一无二……独属于他的璠玙?
    是这样吗?
    这个猜测让宗策浑身战栗,几乎不能自己。
    究竟是上天垂怜他,还是孤魂野鬼、精怪附体,他已经顾不上太多了。
    宗策快步走出营帐,翻身上马,疾驰向城主府。
    但等真到了门口,宗策却反而勒紧缰绳,降下速度,眉头紧蹙地望着站在不远处的青琅。
    “将军终于回来了,”他看到宗策,明显送了一口气,“小的在此处等候将军已久,烦请借一步说话。”
    顿了顿,像是知道宗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他又补充道:“陛下已经喝完药,在卧房中歇息下了。”
    “你有什么事?”
    宗策并未下马,只是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态度冷淡。
    青琅:“小的明白将军不喜在下,但将军请放心,小的与陛下绝无私情,陛下也从未表露过那方面的意思。”
    宗策:“这种事情,本将不关心。你若要解释,可以去找陛下后宫那些娘娘们。没有其他事了?”
    青琅欠身道:“是小的多嘴了。这里还有一封信,要给将军。”
    “谁的?”
    宗策并不愿接。
    青琅走近了些,低声道:“无相寺。”
    宗策瞳孔微缩。
    随后他立即翻身下马,把青琅拽至一处小巷,攥着对方的衣领冷声质问:“陛下待你不薄,你竟背着他,为祁王当眼线?”
    青琅反问:“难道将军不是吗?”
    宗策一时哑然。
    “况且,小的并未给祁王当眼线,只是承蒙殿下收留之恩,为他做最后一件事而已。”青琅低声道。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直视着宗策的双眸。
    “殿下要我把这封信转交给您,若是您不愿接,就告诉您‘无相寺’三字。青琅并不知晓其中含义,也不清楚您与殿下的交集过往,更未拆过此信、窥探过只言片语。”
    “——可是宗将军,为何您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小的背叛了陛下?”
    第33章
    宗策目光冰冷地与青琅对视。
    片刻后,他直起身子,松开了手。
    没有丝毫解释的意图,宗策径直抽走了青琅手中的信件,神色漠然地转身离去。
    青琅脊背僵硬地靠在墙上。
    他望着宗策远去的背影,忽然咳嗽两声,捂着被勒紧的喉咙,剧烈喘息起来。
    虚软的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落。
    他坐在地上,狼狈地笑了笑。
    方才宗将军的压迫感……实在是太骇人了。
    他看着那双隐忍着澎湃怒意的漆黑眼眸,神经被杀气刺激得突突直跳,脑海中竟升起一种会被对方当场掐死的幻觉。
    宗策走出小巷。
    沸腾的心绪重归寂静,他站在街道中央,遥遥望了一眼城主府的大门,终究还是没有再迈入。
    骑在马上,他展开了祁王的信。
    “……闻将军驱敌于国门之外,旌旗所向,应风披靡,孤胸臆激荡,实在难以言表。”
    “守正乃我大夏百年未遇之良将,军功赫赫,威名远播,不独天子垂青,孤亦为将军欣喜无量。”
    “昔日将军所赠墨宝,气韵非凡,有笔扫千军之态,孤珍藏于室,时常展阅。”
    “愿将军早日凯旋,孤已命人备下宴席,为将军畅怀酬功,共庆大胜之喜。”
    看完信后,宗策目光怔忪,整个人仿佛魂都被抽走了一半,叫急匆匆前来找人的孔鳞吓了一大跳。
    “将军,怎么了?”他忙问道,视线落在宗策手中捏紧的信件上,“这是谁的信?”
    宗策指尖一颤,立即将纸张折叠放入怀中。
    “愚弟送来的家书。”他说。
    似是为了取信于孔鳞,又补充道:“天冷,他叫我多添些衣裳。”
    孔鳞不明内情,还顺势拍了上司一个马屁:“将军与令弟兄弟情深,实在令人羡慕。”
    但宗策面上却无半点高兴之意。
    只是淡淡问他:“找我何事?”
    孔鳞这才反应过来,忙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战胜北屹后,城中不少百姓都希望赶紧恢复从前的秩序,取消宵禁和贸易禁令,还有当地的大户担心屹人接下来会报复,希望从宗策这里探探口风。
    “看他们的意思,边关驻将若还是将军,他们就安心了,”孔鳞笑道,“虽然时间不长,但将军在此地颇得民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