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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害怕,委屈,不安。
    责怪,愧疚,埋怨。
    陈宴秋不是圣人,人本来就是情感复杂的生物,爱之深则恨之切。
    若说心里没有一点点怨怼,那是假的。
    即使皇族是害荀淮家破人亡的凶手,即使薛应年几次三番地刁难他们,即使自己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荀淮还是第一时间选择挑起大梁的江山。
    陈宴秋其实很想问他。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
    行军路上吃不饱穿不暖,若是你生病了怎么办?
    战场上刀剑无眼,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要是你永远回不来了怎么办?
    ……我怎么办?
    可是……
    泪水如泉一般涌出来,陈宴秋却蓦地笑了。
    他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一边努力地对荀淮笑着。
    只是这笑看起来太苦,泪水也止不住,陈宴秋有些手足无措。
    可是我没有办法阻止你。
    如果我能帮到你就好了……
    “宴秋,”荀淮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哑,“宴秋……”
    他伸手去擦陈宴秋的眼泪,把人搂到怀里抱着:“对不起,你别哭了……”
    他这么一安慰,陈宴秋更难过了。
    于是一开始小声的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陈宴秋越哭越难过,死死揪着荀淮胸前的衣服,整个人都开始抖起来。
    “夫君,答应我,你答应我……”
    在悲戚的哭声里,荀淮听见陈宴秋叫自己。
    陈宴秋的话断在了汹涌的不舍中,但是荀淮却明白陈宴秋想说什么。
    答应我要照顾好自己。
    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嗯,”回答的声音也染上了些哭腔,“夫君都答应你。”
    等在帐外的张彦听着帐内的哭声,也渐渐湿了眼眶,重重叹了口气。
    这小王妃嫁过来只有半年吧?
    他也是有妻儿的人。
    哎,征战在外,最见不得这场面了。
    陈宴秋本来就病着,哭了那么一会儿,直接在荀淮的军帐里睡着了。
    荀淮趁机让军医给陈宴秋把了脉,确定并无大碍之后,这才放下心,继续忙了起来。
    军营并不适合调养,其实本来应该把陈宴秋送回去的。
    可明日他就要出发,两人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荀淮自己终究是舍不得。
    他翻着书信,突然觉得胸口极速下坠起来,喉管里像是有虫蚁在蛀咬一般,荀淮没忍住,又猛地咳嗽了几声。
    这几声着实有些狠,陈宴秋对于这声音本来就异常敏感,眼看着眉毛使劲皱了皱,就要清醒过来。
    荀淮赶快喝了一口茶,强忍着把不适感压了下去,见陈宴秋的呼吸又平缓起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若是让陈宴秋知道自己还没出发就又病了,可又得哭鼻子。
    荀淮不想让陈宴秋太过担心了。
    经此一役,荀淮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用手肘撑着桌子缓了一会儿,这才觉得好些。
    耳鸣过去之后,他突然听见军帐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有人在外头唤道:“皇叔!皇叔!!”
    声音伴着银铃的脆响,荀淮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快步走到军帐外,沉着脸看被张彦拦在帐外的人。
    薛端阳方才还在外头跟张彦僵持着,此时见了荀淮,正打算跟张彦打一场的姑娘立正道:“皇叔你好哇!”
    她踮着脚尖朝里头望:“皇嫂嫂呢,张彦说他在里头,我怎么没看见他……”
    荀淮捏了捏眉心,整理好情绪,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你皇嫂身子不太舒服,现在睡着呢。”
    薛端阳有些担心:“皇嫂没事吧?”
    她打量了荀淮两眼道:“皇叔,我觉得你看起来也不太好……”
    荀淮:……很明显吗?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叹了口气,蹙眉问道:“端阳,你跑过来干什么?”
    薛端阳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正事,她正正神色,眼神坚定,对荀淮斩钉截铁地说:“皇叔,我要跟你去娄山关!”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人都愣住了。
    张彦被吓了一跳,见荀淮脸色更不好看,马上劝道:“公主殿下,战场绝非儿戏,您是千金之躯,何必跟着我们这些糙汉子受那罪……”
    薛端阳不乐意了,她扭头对张彦凶道:“怎么不行了!你们还打不过我呢!”
    她撸撸袖子:“要不跟本公主打一场,我们比比看?”
    张彦蓦地想起来薛端阳在秋猎时打的那头熊。
    ……说不定自己还真打不过她。
    他没法,只得看向荀淮。
    王爷,你来劝劝她。
    荀淮叹了口气,对薛端阳道:“端阳,前线太危险了,你何必去跟着我受苦……”
    “我能照顾好我自己!”薛端阳见荀淮不答应,有些急了,“皇叔,我也是武将!”
    若是放在以前,荀淮是一定不会同意的,这太危险了。
    可是现在,薛端阳确实已经长大了不少,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
    更重要的是,荀淮要考虑到自己最坏的情况。
    如果说自己真的撑不住,需要有一个身份足够尊贵的人出来主持大局、稳定军心。
    电石火花之间,荀淮便想到了很多。
    他沉默了良久,终于在薛端阳希冀的目光里妥协了。
    “你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荀淮道,“不然我就把你送回来。”
    薛端阳这下高兴了:“好耶!!”
    欢呼了一会儿,薛端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凑上去道:“皇叔,小金小银我可以带去吗?”
    “它们也是战力,而且鼻子可灵了。”薛端阳补充道。
    荀淮:“……可以。”
    薛端阳这才高高兴兴地走了。
    荀淮叹着气,又回到王帐里。
    陈宴秋还在床上沉沉地睡着。
    他睡得不太安稳,不断地翻着身,念叨着听不真切的梦呓。
    荀淮隐隐约约能听见自己的名字。
    他将冰凉的手指放在陈宴秋滚烫的脸颊上,沉默地看着陈宴秋的侧脸。
    才消失的耳鸣又纷纷扰扰地响起,沉痛的下坠感让荀淮有些喘不过气来。
    左手又开始疼了。
    良久,荀淮才轻声道:“对不起。”
    倘若真有意外,这声对不起,现在就提前对你说吧。
    第45章 家书
    风乍起, 吹起鬓间的墨发,遮挡了陈宴秋的视线。
    他就这样迎着风,仰头看骑在马背上的人。
    荀淮穿上了坚实的甲胄, 马尾高束,剑眉星目, 意气风发。他坐在马背上,宛如一把绷紧的弓。
    只是在陈宴秋眼里, 荀淮还是太过瘦削了些,更凸显出几分棱角来。
    他身下的马匹不断嘶鸣着踱步,显得有些躁动。
    而在荀淮的身后,万千兵士整齐列队, 静默肃杀, 听候着荀淮的调遣。号角吹着军乐, 军旗猎猎,队伍竟是一眼望不到头。
    “夫君,”陈宴秋紧紧拉着荀淮的手不放, 湿着眼睛切切嘱托,“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万事小心,”他补充道, “一切以你的安危为重……”
    荀淮对着陈宴秋笑:“为夫知道。”
    荀淮伸手摸了摸陈宴秋的脸颊:“若是有什么事情, 一定同来福讲,实在处理不了, 就去找崔明玉。”
    “京城会乱上一阵子, 这几天就别出门,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王爷,”跟在荀淮身后的张彦道,“该出发了。”
    “皇叔你就放心吧!”一旁的薛端阳骑着自己的红鬃马凑过来, 朗声道,“崔大哥还在京中呢!多少也会帮衬着皇嫂一些。”
    “嗷呜——”跟在薛端阳脚边的小金小银下意识附和薛端阳,冲着陈宴秋摇摇尾巴。
    陈宴秋也知道行军耽搁不得。
    他松开手,用手背蹭蹭眼泪:“嗯。”
    再抬眸时,他的眼中就蕴了些笑意:“夫君,我在府里等你回来。”
    荀淮看着定定地看着陈宴秋,看了很久很久。
    这时天色还很早,淡淡的天光从遥远的天际线里朦朦胧胧地溢出来,泼在荀淮的身后,像是在荀淮身上也拢上了一层看不真切的纱。
    将军擐胄执甲,眼神却是柔和的,像是一汪深深的泉。
    而那泉水里倒映着的,只有陈宴秋的影子。
    温柔而又决绝。
    “宴秋,”荀淮开口,轻轻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也要好好生活,知道吗?”
    陈宴秋却没来由地心慌起来。
    他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可荀淮却扭过头不再看他,而是对张彦道:“出发吧。”
    “出发——”
    中气十足的号令彻响,荀淮两脚一踢,马匹嘶鸣,飞快地冲在了前头。
    他高束的马尾在空中翻飞着,像是与陈宴秋挥手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