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半拉半拽地,把失魂落魄的张惠芳带到了村委会后院。
还没等进门,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清香,就飘了出来。这味道,让二狗那颗因为愤怒而狂跳的心,安定了不少。
“兰姐!兰姐你在家不?” 二狗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兰姐系着围裙,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看见二狗,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可当她的目光,落到二狗身后那个鼻青脸肿、低着头的女人身上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这……这是咋了?” 作为一个医生,兰姐一眼就看出了惠芳身上那些伤,不是摔的,而是被人打的。
“兰姐,你快给瞅瞅!” 二狗把惠芳往前推了一把,语气里满是焦急和愤慨,“我刚才在村后那果园里,瞅见这大妹子一个人在那儿哭,脸上、眼睛上,全是伤!她说……她是被自家男人给打的!”
兰姐一听,眉头立刻就紧紧地皱了起来。她看着惠芳那副惨不忍睹的样子,和那双充满了恐惧与羞耻的眼睛,心里,瞬间就涌起了一股同为女人的同情和心疼。
“快,快进来!” 她没有多问,赶紧侧过身,把两人让进了屋里那间小小的诊室。
她让惠芳在长凳上坐下,然后,拿出药箱,开始仔仔细-细地为她检查伤口。
“这下手也太狠了……” 兰姐一边用蘸着碘伏的棉签,小心翼翼地为惠芳嘴角的伤口消毒,一边心疼地说道,“这眼睛肿成这样,万一伤到里面,可是大事!还有这脸,都破皮了,这几天可千万不能沾水,不然留了疤,可就麻烦了。”
她的声音很温柔,动作也很轻柔,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瓷器。惠芳那颗一直紧绷着的心,在这样温柔的对待下,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二狗就在旁边站着,看着兰姐专注地为惠芳处理伤口,他那双攥得紧紧的拳头,就一直没松开过。
“兰姐,” 他闷声闷气地开了口,“那畜生,不光打她,还打她爹!就为了逼她出去借钱还赌债!你说,这天底下,咋还有这么不是东西的男人!”
兰姐听了,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这世上的苦命人,多着呢。有的人,是命苦;有的人,是眼瞎,嫁错了人。”
她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地扎在了惠芳的心上。惠芳的眼圈一红,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等处理完所有细小的伤口,兰姐又从药柜里,拿出几包草药,递给惠芳。
“这个,拿回去,一天两次,用热毛巾敷眼睛,能活血化瘀,消肿快。” 她嘱咐道,“这几天,吃点清淡的,别吃那些发物。”
“……谢谢……谢谢大姐。” 惠芳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感激。
“客气啥。” 兰姐笑了笑,然后,她看着惠芳,试探性地问道,“听二狗说,你是隔壁张家屯,张老实家的闺女?”
“……嗯。” 惠芳点了点头。
“哎呀,那咱还是亲戚呢!” 兰姐的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容,“我娘家,跟你娘家,是一个太爷的!论起来,你还得管我叫声表姐呢!”
有了这层亲戚关系,气氛,瞬间就缓和了不少。
惠芳也终于不再那么拘谨了。
“二狗兄弟,还有……表姐,” 她站起身,冲两人深深地鞠了一躬,“今天这事儿……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我……”
“行了行了,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就外道了。” 兰姐赶紧扶住她,“你这伤,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你就在家好好养着,别再寻那些傻念头了。”
二狗也在旁边,瓮声瓮气地说道:“对!惠芳姐,你有啥事,就言语一声!俺们村离得近,有啥需要搭把手的,我跑一趟就到了!”
他看着惠芳,忽然想起了什么,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了,惠芳姐,我……我正好也有个事儿,想请教请教你。”
“啥事?”
“俺……俺想把村后那片荒果园给包下来。” 二狗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可俺……俺就小学毕业,大字不识一筐。那些果树,啥时候剪枝,啥时候打药,咋防虫,俺是一窍不通。刚才在果园里,俺瞅见你是个文化人……就想问问,你……你懂这些不?”
他这话,问得又憨又直接。
惠芳听了,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苦笑:“二狗兄弟,你可真是问错人了。我是教语文的,又不是教生物的。这苹果树咋种,我……我还真不懂。”
二狗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就在这时,旁边的兰姐,眼睛却猛地一亮。
她像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她拉着惠芳的手,笑着说道:
“惠芳啊,你是不懂。可是,你会看书,会查资料啊!” 她指了指诊室角落里那个书架,“你瞅瞅,我这儿,有几本早年间的《农业科技》,上面就有讲怎么种果树的!你是个老师,看这些,肯定比二狗这个睁眼瞎强一百倍!”
她又转头,对二狗说道:“二狗,你看这样行不行?惠芳姐这些天,反正也在家养伤,闲着也是闲着。你就把这些书拿过去,让她帮你瞅瞅,把里头那些有用的道道儿,给你划出来,再讲给你听。这不比你自己瞎琢磨强?”
她最后,又看着惠芳,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带着点“命令”的口气,说道:“惠芳,你也别推辞!二狗今天,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帮他这个忙,就当是……报答他了。再说了,你天天在家胡思乱想,也不是个事儿。找点事干,也能分分心。你看,这事儿,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兰姐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惠芳一个台阶下,又给了二狗一个光明正大的“学习”机会。
惠芳看着兰姐那真诚的眼神,再看看旁边二狗那充满了期盼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没法拒绝。
“那……那好吧。” 她点了点头,“只要……只要二狗兄弟不嫌我笨手笨脚的就行。”
“哪能呢!哪能呢!” 二狗一听,高兴得直搓手,“那……那可就太谢谢你了,惠芳姐!真是……真是帮了俺大忙了!”
事情,就这么皆大欢喜地定了下来。
二狗抱着那几本沉甸甸的、散发着墨香的旧书,亲自把惠芳,一路送回了隔壁的张家屯。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看着身边这个虽然脸上还带着伤,却因为有了“事情做”而显得精神了不少的女人,二狗的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儿。
他知道,自己的果园,有希望了。
而他和这个可怜的女老师之间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