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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旧册
    别墅大厅内,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六人分坐两侧,无形的裂痕在柔软的地毯与奢华的沙发之间蔓延。夕阳最后的余晖早已被墨蓝的夜色吞噬,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冷白的光,将每个人的表情都照得清晰而深刻,无从隐藏。
    封施盛带着苏芷菟最后下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凌云峰坐在主位沙发,背脊挺直,双手交迭置于膝上,面色沉静,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凌云庭几乎整个人陷进他旁边的单人沙发里,一条腿嚣张地架在扶手上,脚尖不耐地轻点着,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冰棱,死死锁定在对面的银霜和楚白身上。
    楚白和银霜坐在另一侧。楚白依旧是一身简单的米色高领毛衣,冰蓝色的眼眸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周遭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寒气息。银霜则微微侧身,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缕黑发,流苏耳环静止不动,她美丽的脸上带着一种惯常的、近乎神性的平静。
    苏芷菟被封施盛半护着,在靠近凌云峰一侧的沙发角落轻轻坐下,下意识地把自己缩得更小,尽量减少存在感。她还没能从之前的恐惧和悲伤中完全抽离,此刻大厅里紧绷的气氛让她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最终,是凌云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重量,目光直视银霜:“银霜,楚白。欢愉之泉副本,情况异常凶险,我们损失了一名队员,另一名重伤。关于这个副本,你们是否知道些什么,却未曾告知我们?”
    他的问题直接,却并未失礼,保持着凌家长子的涵养。
    银霜缠绕发丝的手指微微一顿。她抬起眼,清澈的目光与楚白极快地交汇了一瞬,那一眼仿佛包含了无数外人无法解读的信息。随即,她看向凌云峰,声音空灵悦耳,却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然:“副本并非一成不变,它会动态波动,甚至每一次进入,细节都可能有所不同。”她轻轻摇头,流苏耳环随之微晃,“而且,我和白白的等级……早已超出那个范畴。系统派发给我们的任务,从来都只有一种——击杀副本核心BOSS。对你们而言,参考价值确实不高。”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却像是一滴冷水落入了滚沸的油锅。
    “动态波动?参考价值不高?!”凌云庭猛地放下腿,身体前倾,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压抑不住的戾气,“好一个轻飘飘的参考价值不高!你知道那鬼副本里发生了什么?!你一句轻巧的波动就带过了?”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眼神锐利如刀,狠狠刮过银霜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我他妈不在乎什么狗屁参考价值!我只想知道,下次再遇到这种波动,会不会一个不留神,死的就是我哥?!啊?!你们手握情报却闭口不言,跟眼睁睁推人去死有什么分别?!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实际上冷血伪善得要命!”
    “伪善”二字如同尖锐的冰锥,狠狠刺破了银霜脸上那层平静的面纱。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楚白,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终于转动,极淡地扫了凌云庭一眼,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却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又冷了几度。
    银霜的脸色微微发白,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被冒犯、被曲解的怒意。她霍然站起身,白色的裙摆荡开一圈涟漪,声音依旧清脆,却带上了凛然的寒意:“凌云庭!注意你说话的态度!我们没有任何义务必须向你们提供所有情报!这个世界本就危机四伏,每一步都需要自己探索。别忘了,这栋别墅,这片安宁之地,是我们的!若不是白白看在当初你们兄弟俩偶然救过我的那份情面上,你们甚至连站在这里质问我们的资格都没有!”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凌云峰立刻出声,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庭!闭嘴!”他呵斥了弟弟,随即转向银霜,语气放缓,带着安抚的意味,“银霜,抱歉,庭他只是……失去了队友,情绪激动。我们并非质疑二位,只是刚刚经历死里逃生,心中太多疑虑和后怕,亟需一些信息来安稳心神,以便应对未来。若有冒犯,我代他道歉。”
    封施盛也在此刻开口,声音低沉冷静,如同磐石般试图稳定局势:“情报的价值在于共享与甄别。我们并非索求无偿的帮助,而是希望作为一个团队,能更有效地整合资源,提高生存几率。这次的意外,足以证明信息差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他的目光扫过楚白和银霜,最后落回凌云峰身上,微妙地将话题引向更实际的方向。
    大厅里的火药味稍稍淡去些许,但紧绷的弦依旧拉着。
    凌云峰深吸一口气,从怀里取出那本从犬牙尸体上搜来的、沾染着血污和油腻的《副本指南·选编三》,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推向银霜和楚白的方向。
    “那么,关于这个,二位可以和我们说一下吗?”凌云峰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仿佛要穿透两人的反应,“我听到一些模糊的消息,说你们手里,应该也有类似的东西。”
    他的话音落下,大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本破旧的小册子上,然后又移向楚白和银霜。
    银霜的视线落在册子封面的血污上,美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是一种对于污秽和死亡本能的不喜与疏离。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侧头,看向楚白。
    楚白冰封般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他深邃的蓝眸却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仿佛高速运行的仪器正在处理复杂数据。沉默持续了大约十几秒,就在凌云庭又要不耐烦时,楚白薄唇轻启,吐出三个清晰冰冷的字:“给他们。”
    银霜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她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裙摆飘然,如同林间精灵般,无声地走向大厅侧面那扇通往巨大藏书室的厚重木门。
    随着银霜的离开,大厅里的气氛暂时缓和,但另一种探究的紧张感又弥漫开来。
    凌云峰趁势追问,目光紧锁楚白:“楚白,关于这本册子的来历,还有副本里那个突然出现、又瞬间平息了一切的神秘人,你是否知道些什么?他使用的力量……非常奇特,不像这个世界常见的体系。他最后似乎还……看了我一眼?”他描述了一下那个斗篷人的装扮、出现的方式、那双巨大的虚无之眼,以及他强大的压制力。
    楚白听完,冰蓝色的眼眸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没有任何涟漪。他甚至没有看凌云峰,只是望着银霜离开的方向,仿佛那边有什么更值得关注的东西。直到凌云峰的问题完全落下,他才缓缓转回视线,极淡地扫过凌云峰:“无可奉告。”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不留任何转圜余地,瞬间将刚刚缓和的气氛再次打入冰点。
    封施盛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眼神深邃,似乎在飞速分析着楚白这极端回避的态度背后所隐藏的信息。苏芷菟则下意识地往封施盛的方向缩了缩,楚白的冷漠和强大让她感到本能的畏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银霜回来了。
    她怀里抱着五本书册,与茶几上那本破旧油腻的《选编三》形成鲜明对比——这五本书册崭新得多,封面是干净的浅褐色皮革,虽然也能看出些微岁月的痕迹,但保存得极为完好,上面清晰印着《副本指南选编一》至《选编五》的字样。
    她将五本书册轻轻放在茶几上,推向凌云峰。
    “这是很久以前,一个团队印了送给我们的。”银霜的声音恢复了些许空灵,但仔细听,能品出一丝怅然,“他们说搜集了不少副本的初始数据和推测规律。不过,”她顿了顿,摇了摇头,流苏耳环随之轻晃,“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确实用处不大。我和白白进入的副本,难度和模式都与这些指南描述的通关路径相去甚远。所以就一直放在藏书室最里面,几乎忘了。”
    “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吗?”封施盛敏锐地抓住时间点。
    银霜偏头想了想,眼神有些许飘忽,仿佛在回忆一段模糊的时光:“嗯……具体记不清了,反正很久了。那个团队后来……好像出了什么意外,散了。这些册子也就没再更新流传,渐渐失传了吧。”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那是对生命消逝的惯常悲悯,却并无太多深切的情感波动。
    就在这时,楚白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补充了三个字,精准得像冰锥落地:“七年前。”
    七年。这个具体的时间点让在场几人心头都是一沉。那意味着情报可能已经严重过时,但也意味着,在更早的时期,玩家们曾有过系统性的探索和总结,而非如今这般各自为战,在黑暗中摸索。
    凌云峰拿起一本《选编一》,快速翻看了一下,里面同样是印刷体结合大量手写备注,字迹各异,显得杂乱而急切,与犬牙那本如出一辙,只是没有那些狂乱的涂抹和覆盖。
    “那关于那个神秘人……”凌云峰不死心地再次追问,目光在银霜和楚白之间移动,“你们一点印象都没有吗?那种力量,那种绝对秩序的压迫感……”
    银霜的神情这一次是真正的茫然,她轻轻摇头,眼神清澈见底,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真诚:“没有。我们从未遇到过那样的人,也从未听说过。副本千奇百怪,出现任何异常情况都有可能。”她似乎努力回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抱歉,这个真的不知道。”
    楚白则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凌云峰问的只是空气。
    所有的线索似乎到此为止了。旧册子提供了可能过时的信息,却也带来了新的谜团:那些被涂抹的警告是谁写的,究竟意味着什么?而神秘人和他那碾压级的力量,则彻底成了一个悬而未解的谜,深不可测,令人不安。
    大厅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灯光的微响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封施盛最终伸手,将五本崭新的册子和那本破旧的《选编三》一起收拢过来。“这些资料,我们会仔细研究。无论如何,感谢二位愿意分享。”他的语气平稳,为这次不甚愉快却必要的交谈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号。
    楚白率先站起身,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径直朝着楼梯走去。
    银霜看了众人一眼,目光在苏芷菟苍白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一丝极淡的怜悯,又很快被固有的清冷覆盖。她轻轻颔首,算是告别,随即转身,快步跟上楚白的脚步,白色的裙摆消失在楼梯的转角。
    大厅里只剩下四人,以及茶几上那摞象征着过去、却可能指引未来的册子,还有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疑虑与沉重。
    夜,深了。
    未知的恐惧和同伴的血,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而前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