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二层的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将家具拉出长长的、模糊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封施盛身上淡淡气息，混合着书页陈旧的味道。
    苏芷菟蜷缩在宽大的床上，背对着封施盛的方向，身体微微弓起，像一只试图保护自己的虾米。她闭着眼，睫毛却不安地颤动着，呼吸刻意放得轻缓绵长，模仿着熟睡的节奏。但胃部深处那隐隐的、持续不断的绞痛，却无情地戳破着假象。每次呼吸稍深，都会牵扯到那片不适，让她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胸腔的起伏。
    那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沉闷的、带着酸涩感的钝痛，盘踞在胃脘深处，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那里缓缓攥紧。她知道这是老毛病了，每次极度紧张或恐惧之后，肠胃总会第一个提出抗议。只是这一次，抗议得尤为持久和顽固。赵楠染血的笑容、石怪的脚步声、那双巨眼……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回，每一次都让那只无形的手攥得更紧一分。
    封施盛坐在靠窗的书桌旁，台灯的光圈将他笼罩。他面前的桌面上摊开着那几本《副本选编》，尤其是那本来自犬牙、沾染血污的《选编三》。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昂贵的钢笔，偶尔在旁边的空白笔记本上记录下什么，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的姿态看似全神贯注于眼前的资料，眉宇间凝结着沉思的刻痕。然而，在那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他超乎常人的洞察力早已捕捉到了身后床上那细微得不正常的动静。
    她过于僵硬的背影，那刻意拉长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以及偶尔极其微弱的、因不适而导致的细微战栗，都没有逃过他的感知。他甚至能大致判断出她不适的位置，应该是胃部。这是她紧张时最脆弱的器官。
    他的笔尖微微停顿了一瞬，目光从书页上抬起，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玻璃映出他略显冷硬的侧脸轮廓。他知道她没睡，也知道她在难受。
    一种细微的、近乎冲动的情绪在他心底掠过。或许应该做点什么，一杯温水，或者只是简单的询问。
    但下一刻，他的视线落回桌上那本《选编三》上，落在那些被狂乱涂抹又试图擦拭的警告字迹上。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深邃。
    眼下，厘清这些信息的优先级更高。这个世界隐藏的秘密远比一次躯体不适更为致命。他需要尽快从这些混乱矛盾的记录中，找出可能存在的、有价值的规律或警告。团队的生存，下一步的规划，都系于此。
    他有轻重缓急之分。
    于是，那瞬间的松动被重新压回心底。他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宽阔的背脊更能遮挡住台灯的光线，为她营造出更暗更适宜的睡眠环境。
    如果她真的能睡着的话。然后，便再次沉浸入那些布满尘埃与血渍的文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苏芷菟终于在疲惫和不适的拉锯中昏昏沉沉地睡去，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
    封施盛直到凌晨才合上最后一本书册。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站起身，动作轻柔地走到床边。他站在那里，低头看了她一会儿。睡眠并未完全抚平她的不安，她的嘴唇有些发白，眼下有着淡淡的阴影。
    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微蹙的眉心，却在最后一刻停住，转而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缓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唤醒了苏芷菟。胃部的隐痛依旧存在，如同背景音般持续低鸣，但比起昨夜已经缓和了不少。她起床时，封施盛已经不在房内，桌面的书册笔记收拾得整整齐齐。
    下楼后，她发现凌云峰兄弟和银霜、楚白似乎正准备出门。凌云峰换上了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便装，气质依旧沉稳。凌云庭则还是那副懒散不耐的样子，靠在门框上，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门外。
    “醒了？”凌云峰看到她，温和地点点头，“我们准备去一趟交易所附近的物资集市，补充些消耗品，也看看能不能淘到些有用的信息。你要一起吗？”
    苏芷菟下意识地想拒绝，她更想待在房间里休息，但目光触及封施盛从书房走出的身影，他对着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似乎鼓励她出去走走。她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轻轻点了点头。或许分散一下注意力，胃会好受些。
    银霜今日换了一身纯白色的及膝裙，显得清新活泼，她笑着对楚白说了句什么，楚白只是淡淡点头，率先走出了门。银霜很自然地挽上苏芷菟的胳膊：“走吧，小兔子，集市上偶尔会有很甜的花蜜糖哦，尝尝心情会好点。”她的触碰轻柔而自然，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温暖力量。
    五人一行离开了别墅，穿过寂静的林地，走向主城更为繁华的区域。阳光正好，洒在铺着鹅卵石的街道上，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店铺和摊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充满了生机，与昨日地下祭坛的死寂恍如隔世。
    凌云峰目标明确，带着几人穿梭在人群里，补充了一些日常用品。凌云庭则更像是个警戒的保镖，目光不时扫过人群，对任何靠近他哥的人都投以不善的审视。
    银霜似乎真的对花蜜糖很感兴趣，拉着苏芷菟在一个摊位前停留，仔细挑选着不同颜色的糖块。楚白就站在她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沉默得像一座冰雕，却无形中隔开了大部分拥挤的人流。
    苏芷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接过银霜递来的一小块琥珀色的糖，放入口中，甜腻的味道确实暂时压下了些许胃部的酸涩感。她小口抿着糖，目光无意识地掠过熙攘的人群。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斜对面一个卖粗糙皮具的摊位旁。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似乎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看来。那身影并不起眼，混在人群里几乎难以辨认，但苏芷菟却莫名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或者说，落在他们这一行人身上。
    那感觉转瞬即逝。当她下意识地凝神想去确认时，那个身影已经转过身，慢悠悠地汇入人流，消失不见了。
    是错觉吗？还是……真的有人在盯着他们？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升，刚刚缓和些的胃部又抽搐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朝封施盛的方向靠了靠，却发现他并不在身边。
    封施盛留在别墅研究资料了。她只好转而更紧地跟着银霜和楚白。
    接下来的时间，苏芷菟总是有些心神不宁，暗自留意着四周，但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那份被窥视的感觉，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涟漪后便沉入水底，却留下了难以言喻的不安。
    傍晚时分，众人返回别墅。封施盛依旧坐在客厅里，面前摊着笔记，似乎一天都没有挪动过。凌云峰上前低声与他交流着今天的收获和集市上听到的零星传闻。
    晚餐后，当大家都有些疲惫地聚在客厅时，银霜忽然轻轻拍了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她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苏芷菟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看大家最近都挺累的，气氛也闷闷的，”银霜的声音轻快空灵，“不如明天，我们去‘永恒花海’散散心吧？那里的白色永恒花开得正好，像雪原一样，很漂亮的，而且很安静，很安全。”
    “永恒花海？”苏芷菟轻声重复，这个名字听起来宁静而美好。
    “嗯，”银霜点头，流苏耳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是一片很大的白色花田，味道很清新，在那里野营一晚，看看星星，心情会开阔很多哦。”她说着，眼神意有所指地看向苏芷菟，带着一种不着痕迹的关怀。
    苏芷菟的心微微一动，感受到那份善意。或许，出去走走真的会好一点？那片白色的花海，听起来就像能洗涤掉一些血腥和恐惧。
    凌云峰沉吟了一下，看了看神色疲惫的弟弟和状态不佳的苏芷菟，又看向封施盛。封施盛微微颔首，表示没有异议。
    “好吧，”凌云峰最终同意，“就当是一次短暂的休整。”
    计划就此定下。夜色渐深，众人各自回房。苏芷菟躺在床上，听着身旁封施盛平稳的呼吸声，胃部的隐痛依旧隐约存在，但想到那片白色的花海，心中似乎真的渗入了一丝微弱的、期待的光亮。只是，白日里那道一闪而过的窥视目光，却如同一个小小的阴影，潜藏在那光亮之下，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