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书房是胡幼安去过最大最豪华的书房,一看就充满了王室气魄。
其次是妫央的书房,妫央虽说与本家关系不好,但是他出身确实很高,他的书房里,也有很多竹简,甚至妫央还熏香,书房里有一股清雅的莲香味,跟妫央给人的感觉相似。
再来是闻桃的书房,平平淡淡,没有什么特殊的摆件和味道,只有一整面墙叠起来的竹简,还有书案上那叠起来的盒子,里头全都是闻桃写秃了的笔。
胡幼安的书房里,放着的全都是农书和兵书,兵书居多,书架上没摆几本,大多是放在箱子里,方便胡幼安出征时,拿上几本。
反正每个人的书房都有自己的风格。
汴宵的书房也很有她的风格。
很乱,随处能看见被主人随手扔在地上,散开的竹简,地面有些地方还散落着大块有颜色的染料,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画,画上有山水也有地势图,乍然望去,乱七八糟。
整个屋子最整洁的地方就是那一张比寻常书案要大上两三倍的书案,之所以觉得整洁,是因为上头什么都没有,只铺着一张巨大的锦布。
汴宵从一旁本应放茶水的小桌上拿起一支笔,笔尖直接进嘴润了润,接着沾了下已经略有些干涸的墨汁。
胡幼安被汴宵这一套动作弄得有点儿无奈。
她可算知道为什么闻桃一说起汴宵就态度奇怪了,闻桃是个小君子,她自小受得是世家贵女的教育,一举一动皆在礼仪规范之内,和汴宵简直是两个极端。
现在胡幼安突然对两人的老师昶子有一点儿好奇了,什么样的人能收两个性格如此迥异的学生?
昶子天天面对这两人,真的不会疯吗?
“傻站着作甚?快快过来,你瞧这图。”
胡幼安在心里暗自佩服昶子的时候,汴宵招呼她上前,胡幼安在心里暗暗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然后她被眼前的图深深震惊了,这张图对她的冲击力大到什么程度呢?反正等她抬起头时,不管汴宵在她面前干什么,她都能称赞一句颇有名士之风。
就算汴宵在她面前脱衣狂奔,她都能称赞一句此乃性情中人!
“这是汴国的舆图?还有永明城的城防布局图……”
如果是安国或者北国的国君得到两张图中的任何一张,他们都能凭借那一张图,将汴国整个吞下!
大王手中兵卒太少,凭借这两张图,也没法一口气将汴国整个吞下,实在是可惜。
胡幼安反应过来后,无比痛心。
她表面倒是看不出什么痛心情绪来,只有紧握的双拳能看出,她的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正是,好歹在汴国生活了十几年,总不好一点儿东西都不带走。”
汴宵笑吟吟地看着那两张图,她一整个冬天,几乎什么都没看,每天睁开眼睛就是画图。
她将过往的人生回想了一遍,留下了这两张图。
汴宵手中的笔在一些路径有些模糊的地方再添上一两笔,将街道画得更清晰了。
不知道那两个人看见这两张图后,会是什么反应呢?
汴宵冬日里几乎足不出户,所以她并不知道,汴国如今内部是什么模样。
如果她知道的话,或许就没那么期待了。
胡幼安打听过一二,对汴宵的曾经了解个大概,对于汴国的事,她只能说一切皆是天注定。
要不是汴国国君昏聩,如何能有汴宵入景昌一事呢?可见上苍眷顾天子,天下迟早会重新回到大王手中。
“可惜如今安汴北三国联盟,春耕过后又要与云宁两国开战,毕竟是奉王命以讨伐逆贼,总不好与他们撕毁盟约,这东西,暂时用不上了。”
胡幼安是真可惜,像是这种图,其实都是有时间限制的。
谁知道再过一段时间,哪里会不会重新施工,城防图会不会重新布防?虽然依照如今汴国的情况看,短时间内不会有大变动,但谁也说不准。
有舆图在手却不能立马用上,如何不叫胡幼安心生惋惜啊。
汴宵管不了那些,她现在就是个小小县令,管着几个村落的事情而已,她只需将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至于其他,全由大王定夺了。
依如今的局势来看,哪怕没有这两张舆图,大王出征天下也是迟早的事情,那位的野心,可不会仅限于小小的泰晟。
经过此次王命讨伐逆贼一事,汴宵自认已经看清楚了那位年轻的天子,那位天子心中有着无人能比拟的野心。
汴宵很庆幸当初自己选择留下来,不然她走遍天下,也不一定能找到一位明主。
若明珠暗投,如星辉闪耀的才华,也会就此黯淡,彻底沦为没用的废物。
胡幼安整个人都扑在了那两张图上,要不是天色已晚,她都想要睡在汴宵这儿了。
其实也可以睡,但汴宵这里很小,客房也许久没有住过人了,春日晚上还是有些冷,胡幼安住下可能会受寒。
因此胡幼安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带着两张图,往军营赶去,紧赶慢赶,到底是赶到了。
结果她前脚刚把地图拿出来,想要再细细看一看,后脚就听丘说,有个野人来找她。
“野人”是丘给来人起的外号。
“什么野人能跑到军营来,还叫你特意来通传?”
被打断继续欣赏地图,胡幼安心情不是很好,瞪着丘等他回复。
丘一看自己撞到了气口上,连忙收了嬉皮笑脸,赶紧如实回答,道:“郎中息怒,来人其实是太宰央。”
妫央被称作野人?胡幼安被勾起一丝好奇心,在她印象里,妫央可一直都像个人似得,成天把自己打扮得干净漂亮,身上还特别香,他成为野人,那是什么打扮?
“还不赶紧将人带进来,太宰来访,定是大王有命。”
胡幼安起身往外迎,一边走一边念叨丘。
丘察觉到自己好似犯下大错,低头老实听训,不敢多言。
他其实没在景昌见过什么大人物,偶尔得见的几位贵族,都是打扮得干净得体,第一次看见如此狼狈不堪的贵族,多少有点儿看热闹的兴奋了。
等见到妫央,胡幼安才知道什么叫没有起错的外号。
这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活像是在泥潭里打了几个滚的男子,说他是野人,真一点儿不为过。
“太、太宰?”
“胡郎中,请郎中见谅,央失礼了,可有更衣之所?”
妫央这一路上没镜子看自己什么模样,但从一路过来,人们见到他就露出的惊诧神情,以及他身上的泥,他大概也能猜出一二。
光赶路当然不可能这么狼狈,主要是他走过的地方,有个水坑,他不小心在里头栽了一跤,不光是他沾了一身泥,马也沾了一身泥。
只是马儿脏些并不会叫人多惊讶,一个贵族浑身是泥,就比较让人惊讶了。
“有有有,快快入内洗漱,丘,去寻一身太宰能穿得便服。”
胡幼安念及贵族都很要面子,赶紧将人带进来,万一妫央觉得今日他丢了大脸,一怒之下将在场所有人都记下,日后寻借口,将人灭口,可就遭了。
不少贵族性情暴戾,表面看着没事,私底下手段狠辣至极,心眼更是小如针尖,胡幼安可不想去体会贵族的小心眼。
好在妫央没那么多事,只要他狼狈的样子没有被大王看见就行,要是大王看见他这副模样,他不光想杀了围观群众,他还想自我了断!
那可真是活不下去了,大王以后看见他,还不成天想起他此刻的狼狈模样啊!
妫央入内后不久,热水和新衣就摆好了,军营不缺热水,这里的火堆常年烧着,要给守夜的士兵烧水取暖。
妫央换衣服的地方没有镜子,但是他看着已经变成泥汤的洗澡水,以及那脱下来都硬邦邦的衣服,对自己的狼狈模样已经有了准确的判断。
还是那句话,大王不在真的是太好了!
胡幼安再看见妫央的时候,妫央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没想到太宰会深夜前来,怎只有太宰一人?外头危险,太宰实不该独身在外。”
胡幼安只字不提妫央刚刚的扮相,只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她只是责备妫央一个人上路,惠安君跟着使团一起走还能被杀,妫央一个人在路上,真不怕哪儿跳出来个山贼,劫财害命。
“央非一人赶路,同行的伙伴还在后面,胡郎中尽管放心,央不会如此冒险。”
妫央也怕死,他比谁都怕死,出门怎么可能一点儿准备不做,就是他的马比别人的马要快,那些人恐怕要深夜才能到。
他说到这儿,请求胡幼安派一队人在外等候,接应他的部曲。
胡幼安表示没问题,两人又说了两句问候的话,互相了解了一下泰晟和景昌的情况,接着胡幼安才问妫央,如此风尘仆仆,是不是大王有重要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