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只堵住几个无赖、堵住飞鸣的臭嘴没有用,想从此杜绝类似流言,得从根儿上斩断!
必须用更高的权势威力,吓住那些存了想掳她为妾念头的豪强!于是听完元静容的讲述后,尉窈就去找恩师孔夫子了,她表明自己刻苦求学的理想,是想获得官长举荐进宫讲诗,做一名专心宣扬礼教文治的女史。
尉窈诉说理想时,不以出身之无奈博取夫子的同情,而是句句铿锵,字字振奋,把孔文中听得心潮腾涌!因为他平生最佩服之人,就是有同样理想、同样于困境中坚毅求学的高令公高允。
孔文中当即带着尉窈去找崔馆长,控诉弟子被人诬蔑。
这不仅是尉窈之耻,也是他孔文中之耻!
还是崔学馆之耻,更是天下向学女郎的耻辱!!
就这样,崔暹马不停蹄去州府报官,只有崔族与州府联合起来压制种种败坏女学子的流言,才能向整座城宣扬……女郎求学,跟儿郎求学一样,朝廷都鼓励并保护!
下午,尉茂返回牧场的时候,尉窈、崔致、孔毨三人各据一地,正在讲诗。
尉窈讲的是《秦风》篇的《蒹葭》。
这首诗不管是学子,还是在场的百姓,都会通篇背诵。可是按诗序之旨“刺襄公、未能用周礼”的角度来解析通篇诗章,许多百姓都是第一次听。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此诗以“兴”的手法开篇。
苍苍然强盛却无韧劲的蒹葭,寓意未习周之礼法的秦国民众,当时秦国看似兴盛,却因为不知礼教,而不知顺德,继而令民众虽聚,却做不到服从当时的秦襄公。
白露为霜,则寓意“岁事”朝周,得周礼,然后教以民众,才会令秦民似覆盖了霜的蒹葭,不再只有兴盛,还变得坚韧、知礼、知德,服从秦襄公的政令。
尉窈解诗之言侃侃:“我们读古诗,要以成诗的时间背景去解读,这样才不会陷入字面意思,才不会将《蒹葭》狭隘得理解为一首情诗。下一句所谓伊人……”
与此同时,州府地牢里惨嚎连连,飞鸣和那些乞儿被一起上刑,扳咬、咒骂、哭喊夹杂着窜出刑屋,奚骄坐在外面平静聆听,不生一丝怜悯。
直到刑屋里只有棍杖的闷打声,没有人叫唤了,仍持续了半刻杖打。
狱吏把几具尸体拖出来,拖行向通道暗处,苟主簿、奚骄这才起身,二人走回地面,斜阳照耀下,奚骄尽力感受晴朗的余韵,然后向主簿感激并道别。出了府衙后,他赶往白登山南,阿母的墓葬地。
“阿母,奴子死了,被活活打死的,我遵你之嘱了,不是我杀的他,他遭受的全是他咎由自取!阿母,你开心吗?”奚骄从阿母受屈离世后,从不在人前掉眼泪,现在四周无人,只有秋林落叶,于是尽情悲伤,泫然泪下。
“两个不相爱的人,为什么要成婚?阿母,你说阿父改了,不,他没改,他非但没改,他还恨你!一个屋檐下,他怎可能不知道你的急性子、不了解你的傲气?他把那对母子交给你发落,就是故意给你添堵!”
他哭泣着摇头:“阿母,我不会和你一样的,我受不了这种委屈!阿父去洛阳时,我留飞鸣在身边那天就决定了,我必让此奴子死!我宠着他,让其余仆役敬着他,终于把他养成不知天高地厚、连权贵都敢得罪的蠢货!”
“做蠢事,就得遭报应。”
天色黑下来,前方树木密集更暗的地方,出现两只鹿影,它们警觉停下,应该是遥望奚骄。
奚骄慢慢起身,可还是吓着了这两只鹿,二鹿边蹦跶、边回头跑远。一个红色“双鹿结”摇晃的画影在奚骄脑海里闪逝,令他深深疑惑,立即去追逐这两只鹿。
晚上的牧场已然架起一处处篝火盆,有的人围在一起高唱歌谣。
“陇头流水,流离西下,念我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有的人则齐唱古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歌唱声铺满清新草原,萦绕夜空缠绵秋风,会跳舞的学子们翩翩起舞,夫子们也参与其中,为歌舞击鼓,或击磬吹笙。
崔暹邀孔文中去河边散步,前者告知道:“传谣言的人都按重罪惩处了,州官将把这些人的罪行布告恒州境,孔兄的怒气可以平歇了吧?”
孔文中揖礼感谢。
崔暹回礼,二人爽快欢笑,崔暹再保证道:“孔兄放心,尉窈的事我一定放在心上,时机成熟时,若元刺史不举荐,我必寄书信给族弟崔休,让他举荐尉窈。”
孔文中刚要再谢,崔暹制止,笑着道:“我也有事求孔兄,还是之前提过的,孔兄再认真考虑一次吧。洛阳官学迟迟不建,朝廷整天说崇儒尊道,勿使四术寝废,可是讲经教学总得有个规整学馆,更得有德学兼备、又不图学官虚名的儒师坐镇才行啊。”
崔暹见对方沉默,半打趣道:“古有孔圣带三千弟子周游列国,孔兄也可带训义学舍弟子游历司州,讲诵诗经。师名盛,弟子之名才盛,反过来也一样。到时你们师徒相互成全,佳话流传后世,咱们都不枉来人间一遭啊。”
孔夫子点头:“好,我考虑。”
河道的一处窄弯,尉窈、尉茂、武继和步延桢四人在一起,说着尉蓁离开平城去洛阳的事。
步延桢明显瘦了,但是没有颓废,反而因这次的被迫分离,看通透了一些事情,从而成长。
尉蓁不在跟前,武继就没那么讨厌步延桢了,还主动问对方:“要是蓁同门觉得洛阳好,留在洛阳不回来了,你会去找她吗?”
第157章 打探消息的武士
“会。”步延桢怕羞含臊地回道。他知道阿蓁心悦他,所以不能让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哪怕让阿蓁见一面,往后她不再心悦了,他也会将失落留给自己,而不是让阿蓁存着遗憾。
尉茂趁那俩人说话,赶紧把刁奴飞鸣和散布流言者全被抓了的事告诉给尉窈。“那刁奴总算得了报应,阿窈,你高不高兴?”
尉窈看着他,不回他话。
尉茂也直视尉窈,越知道她生气什么,越忍不住气她,尉茂一连串得重复:“阿窈阿窈阿窈阿窈阿窈……”
“我回去看书了。”尉窈扭头走。
“阿窈阿窈阿窈……”
天啊!尉窈真想用马粪把这厮的嘴巴糊死。
“阿窈阿窈!阿窈阿窈!”他在后头跳左、跳右,上句吵她左耳,下句吵她右耳,眼见尉窈要进毡帐了,尉茂才改回称呼:“窈同门,明早我和武继去练骑射,你去不去?”
“去。”
尉茂笑咧了嘴,恋恋不舍离开。
此时是夜里戌时末。
恒州南部有片山地,名为“白狼堆”。
白狼之名,得源于太祖时期。那时太祖的叔父窟咄联合独孤部,与太祖争夺王位,太祖想知道此地的民心向着自己还是叔父,便派宜都公穆崇微服暗访,穆崇以为自己乔装得没有破绽,可是到了夜晚,有头白狼突然来到穆崇身边不断嚎叫,穆崇心有所感,赶紧逃跑,令前来抓他的贼寇扑空。
源翼:“白狼自古便是祥瑞之兆,后来这里便叫作白狼堆。”
宗隐、源翼、冯行三名少年游历完沃野镇,原路折返踏上归乡之途。他们也不愿露宿野地,可是没办法,只有进入并州以后,官道上的驿所、客舍才会渐多。
一到夜里,冯行胆子就变小,听到夜鸟的怪叫害怕,听到很远的狼叫声也害怕,还总一惊一乍,说周围有枝叶被踩的动静,源翼只得用此地只有白狼一种野兽,且白狼是祥瑞来哄骗伙伴。
宗隐盯着火堆出神,源翼拿根枝柴在伙伴面前晃动,宗隐才回神。
“想什么呢?”
冯行抢在宗隐前说:“他还能想什么,想尉女郎呗。”
宗隐:“别瞎说。我在想家,出来这么久,挺想阿父阿母,呵呵,更想我弟弟妹妹。”
冯行:“你是在发愁,怎么和家里说你想娶尉女郎的事吧?我觉着你父母不会同意。”
宗隐脸上果然浮现担忧,可见自己也知道此事难办。
源翼示意冯行别说尉女郎的事了,可冯行偏继续深说:“尉女郎识字,读书也好,但咱们打听清楚了,她家境不行,她家是员外散骑侍郎尉官长家的荫庇户。你阿父可是廷尉署的令史啊,况且你家在东阳门内外都有店铺经营,将来你怎么也得找个相等家境的吧。”
宗隐立即反驳:“我不嫌弃她家境!”
冯行冷笑:“你不嫌弃?呵,好,我问你,要是你娶了尉女郎,她还得继续读书,你靠什么供她纸墨?还不是得伸手管你家里要钱!”
源翼赶紧劝:“行了,你少说两句,怪只怪洛阳的学馆少,女学子更少,阿隐才对专心学习的女郎着迷。”
“嗤。”
这声嗤笑彻底让宗隐羞恼,他讽刺对方道:“你不就是被胡女郎耍了,就连带着恼怒所有女学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