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刚才陛下说的,往后他府里将无贤者可用,无贤者真心辅佐。
所以他闲在洛阳的时间,兴许会非常漫长。
元愉和旁人不同,他沮丧到要疯时,仍不责怪自己,只会更怪别人。奇特的是,他最恨的并非广陵王,而是皇帝。
“你现在高坐万人之上,道理当然一堆堆的,哼,把卢渊夸上天,那怎么不让这个快入土的老狗辅佐你?卢渊要是真有能耐,当年的名气怎么比不过卢敏?”
“元恪,你真比我强么?你要是岁数比我小,现在万人之上的就是我!父皇活着的时候,天天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就是我!”
“今天站着听训的就是你!”
“你都知道元羽老狗算计我了,为什么不训他?不罢他的官位、夺他的爵?还不是害怕老狗、还得倚仗老狗?哼,万人之上的皇帝,被你当成任人捏吧的软柿子,我呸!”
不管怎么说,刺客案的审清与司州别驾的上任,让洛阳城很快就恢复了往日安宁。
时间一晃进入仲秋八月。
瑶光寺建成,尼房多达五百余间,孝文先帝的后宫凡三夫人以下,全部归家,不愿归家以及虔诚事佛的部分宫女,均在此时机入住瑶光寺。
几天里,越来越多的百姓闻听此消息,簇拥到乾明宫门北的御道观看佛像行运。
孔文中师徒一行,就这么悄无声息进入洛阳,一天都没有休息,直接在城南劝学里外新建的“文雅”精舍开始讲学。
精舍按照学术的不同又细分三舍。
孔文中讲《尔雅》,尉骃讲《仪礼》,崔致、孔毨、尉窈讲《诗经》。尉窈因为得进宫讲学,所以她的授课最少,时间全安排在下午。
尉窈每天的刻苦自学,终于收到回报,当她拿到恩师的教学笔记,几天里就把落下的《雅》、《颂》融会贯通。自此,她的《诗经》学业完成,历时将近两年。学无止境,接下来,她将认真重学《尔雅》。
八月初十。
尉窈今、明两天休沐,她依然早起,先去文雅精舍和郭蕴、元静容、柳贞珠、元狼蟋会合,然后结伴去城北。
今天城北有武比,参与选拔者全是鲜卑族的女郎,凡通过武比的,全进入新建的虎贲木兰营。
京师召女虎贲的新诏令之所以执行迅速,除了《木兰诗》被朝野推崇,还与之前在刺客案里立功的赵芷有关。
“谁说女子不如男!”
“军书十二卷,卷卷都有我等女郎名!”
尉窈五人一路上听到最多的话,便是这两句。她们越听越激动,情不自禁也高喊:“谁说女子不如男!”
拓跋氏入主中原时期,鲜卑女子上战场者不在少数,史书掩盖的荣光终于在今时今日被朝堂认可。虽然虎贲军比不得羽林军,但是这场武比让女郎们从此可以进入京师防戍,从低级别武官做起,以“外朝官”的起家路进仕。
试问,哪名女郎能不振奋?能不共感荣幸?
大夏城门御道西的阅武场。
尽管尉窈五人已经预感人会很多,可看到千乘万骑之场景时,还是大大震撼!
“哦——天哪!”元狼蟋兴奋不已,朝伙伴们说:“咱们幸亏听尉窈的话,租马过来的,不然根本走不动。”
尉窈四人朝她喊:“你说什么?”
到处都太吵了。
挤不动啊挤不动。
五个小女郎怕走散,她们手臂相挎,费九牛二虎之力朝阅武场方向硬挤。郭蕴逮着时机附耳尉窈:“不是女郎比武么?咋来这么多儿郎?”
尉窈被伙伴吐气吹得耳朵发痒,“嘻嘻”笑着,忽然“哎哟”一声,讨厌!谁胳膊肘这么硬,撞她后脑勺了。
根本找不着是谁撞的,她们一转头、一回头,周围的人就全变了,继续挤呀!
元静容:“不知道元珩、亥也仁他们来不来?”
尉窈:“说不定真能遇上他们呢。”
亥也仁和丘睿之全是孤儿,他二人随游学队伍到京后,与元珩一起去司州署当差了。
阅武场太宽阔,今天比试的人非常多,就分划成若干小场地。
元茂、奚骄、奚毅、尔朱荣四人提前在奇器比试场占据位置,他们一直四处望着,属尔朱荣眼尖,跳起来向尉窈五人招手:“这——这边!师姊——这边!”
所谓“奇器”,就是比武者使用的非弓、环首刀等常见兵器,观看者当然最愿看这种。
此处百姓多至比肩叠踵,尉窈她们又矮,只能元狼蟋、元静容在前互挎手臂同时尖叫着,令周围人或同情、或哭笑不得给她们让开一条缝隙,尉窈三个则紧紧跟在后头。
天啊,终于挤过来了。
尔朱荣上前,展开可爱笑容:“窈师姊,我等你……”
起开!
奚骄提着尔朱荣的脖领,把他提到弟弟奚毅一旁,可惜元茂更不要脸,装着被挤到,一个踉跄站到了尉窈身侧。“尉窈同门,许久不见。”
“元茂同门,许久不见。”
第246章 女勇武比
是的,尉茂已过继,改为“元”姓,且以十一岁的年少之龄拜“侍御中散”之职,与太和三年时弘农杨氏出身的杨津起家年龄、官品相同。
什么是“中散”官?就是出入禁中的职官,相当于汉代的“郎官”。散官中的“侍御中散”若以“起家官”而授,则只授功臣子或名臣子,属“第五品上”阶,近身侍奉皇帝。
奚骄冷眼打量,察觉尉窈和元茂之间有情愫,一种从没体会过的不舒服和嫉妒,全被他狠命掐在掌心里。
不过紧接着他幸灾乐祸,只见元静容毫不客气瞪着元茂,还把手里的鞭子一扽一扽做出威胁:“你想干嘛?当官了不起吗?起开,离尉窈远点儿!”
小心眼的元茂眯起眼睛:“我记得你叫元静容?”在平城的时候,就是这个泼女郎不让他靠近尉窈!怎么她也来洛阳了!
尉窈伸手臂挡在好友前,郑重表明:“元中散,她是我朋友,她们都是我朋友!”
元茂被这句见外的称呼气走,站到离她最远的边边上,心想:行,她们都是你朋友,就我不是!
只气自己这事儿,元茂不干。他跟旁边的奚毅说:“毅弟,以我为教训,以后要是有看不顺眼的人,入仕前先削她!不然人家就拿着你当官来叫嚣、挑衅你。”
尔朱荣“哈哈”笑:“你直接说好男不和女斗不就行了。”
周围听见此话的女郎全瞪着这熊孩子,尔朱荣没挨揍胜似挨揍,身体慢慢下蹲,在地上画圈。
很快,人群中噪声大起。
元狼蟋兴奋喊叫:“是不是要开始了?”
一名羽林武官站到场地中间,先做个手势制止喧哗,然后宣布:“即将比武,先告知考核规矩。总共比试两轮,今天是首轮,取各场地一对一的赢者,赢者直接成为木兰营虎贲。记着,今天的比试该认输时不要硬拼,因为输了还有机会,可参加次轮赛的血战,血战也是一对一,不区分兵器。”
“好了,第一组比试者上场。对战前自报姓名、出身!”
人群里哄笑起。
因为先走到比武圈子里的妇人得有四十余岁了,手中执的武器竟然是一对擀面杖。“我姓薛名面娘,年岁四十五,来自左将军尉彝府,为勋臣尉族部曲!”
“啊?”尉窈想起薛面娘是谁了,她紧抓身侧的郭蕴和静容,告诉道:“我初来洛阳住在尉将军府后面的松林别院,薛面娘是庖厨的主事,天啊,原来她有武艺,还强到可以选拔虎贲!”
“薛面娘威武!”尉窈第一个举拳高呼,为对方鼓劲儿。
元静容、郭蕴几人紧随其后也高呼:“薛面娘威武!”
“薛面娘威武、薛面娘武威、薛面娘威武……”
越来越多的喝声把哄笑声压下去。
对手上场了。
此妇面容三十余岁,头发有早白的了,她的武器是真正的罕见,双手各套一铁片,铁片似盾牌形状,但是前端全部开刃,十分锋利。
“我姓刘名小粟,三十二岁,来自太尉府,为咸阳王府部曲。”
有人惊叫:“她是咸阳王府护卫长刘小苟的妹子!”
尉窈现在熟知各重臣府第的知名护卫,她告诉伙伴们:“刘小粟是刘小苟的义妹,是姓刘,名是后改的。”
柳贞珠:“我知道了,汉朝太傅贾谊曾写过一篇文章,有句是……苟粟多而财有余。”
羽林武官对照二人申报比试时的记录,全都对上后,喊道:“开始!一方认输即停,不得下死手。”
没等他说完,薛、刘二人已经打在一起。
薛面娘擅攻上躯,左手的擀面杖主防,右手的主攻。
可惜了,她遇上正好克制她路数的刘小粟。
刘小粟大半招数都贴近地面,灵活如低空飞翔的燕子,两片铁甲被她舞得幻影丛生,几次都差点割到薛面娘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