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白毛的小土狗也不见了,四处寻不到它的影子。
书生蹲在垒砌的土堆边上,抱着干粮啃了两口。这饼子冷透了,夯实又硌口,嚼起来仿佛磕了满嘴的砂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唉,不知道那笼子里的女孩怎么样了。
书生自觉不是那群怪人修士的对手,心道还是赶忙去城里请官兵才对,天子脚下哪能容这些恶人放肆?
然而他收拾好箱笼后,又觉得此去脚程再少也得大半日,等官兵过来,说不定女孩都已经死了……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书生内心几经周折,一颗心宛若被架上油锅烹炸,难以为安。
而等他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兜兜转转,他又不知不觉扎进了林子,绕回到昨日的路线上!
“师父到底怎么想的,增元丹不是炼出来了么……怎么还不让我们动手?”
“你要死啊?那可是地魈!就连师父都没法子杀死她!”
有两个修士弟子絮絮叨叨走过来,书生心里一惊,赶忙躲在空心树皮后边,努力竖起耳朵,想听个明白。
“那、那怎么办?师父不是当面夸口说能杀死她么?”
“你真是个傻子,你想想,师父不那么说,她能同意咱们取血制丹么?”
“……”
“再说了,增元丹炼是炼出来了,但吃一颗也只顶半日工夫,若能长久困住那只地魈,以后玄门还不是咱太阴的天下!”
躲在暗处的书生虽然听不太懂,但意思是大体弄明白了。
这些居心叵测、包藏祸心的怪人,是想将那个女孩敲骨吸髓啊!!
书生头上结出了细密的汗珠,心也砰砰跳起来。
怎么办……事急从权,他应该马上找到女孩,告诉她被骗了,然后救对方出去的。
可是他手无寸铁,又是个连花拳绣腿都不会的读书人,写几个字读几句诗可以,但要一个人对付那群妖道,估计半分胜算都没有。
他又想起离乡之前,大房伯婶眼含轻蔑打量着他,骂他这样的人一辈子跃不了龙门,还拿“家里”的钱做路资,想来也是竹篮打水。他拼着这一口咽不下的气远行千里求学,就为了有朝一日风风光光压下大房一头,让他们把这些年算计自家的田产吐出来。
如果死在半道上的话,可真就遂了他们的愿了。
书生想了许久也没下定决心,临了又听见之前远去那两人往回走,嘴里念叨着“报复”、“王玄陵”、“示威”等字句。
他心中骇然。
这些人居然在密谋如此胆大包天的祸事,若是现在不管,岂不是到了京中也无安宁?
几番下定决心后,书生不再动摇,等前头那两人走远了,他将自己行囊堆在空心树壳中藏起来,又弄乱了头发脱去外衣,拿布巾捂住面容,随后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循着两人走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第77章 残页十五
翌日,风雅楼天字号雅间内,王奉虚、孟裁云、白鹤也、阮蒙、龙竹围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互相之间都再没有力气去攻讦嘲笑彼此。
寻人的主意是龙竹出的,画是白鹤也画的,告示是阮蒙叫人出去贴的。没想到路过的宋问正巧见过王奉虚,居然得来全不费工夫。
王奉虚又给孟裁云递了消息,让她也找了过来。
现在情形严峻,恢复记忆的总共就五个人,其中一个还变成了狗。
王奉虚听了来意,脸上露出几分犹豫神色,半晌却又叹一口气:“行吧,只是出了这地方,你们还是得帮我瞒着,我师母不让我用那一招。”
那日文财神在悬金山布下幻术,而王奉虚情急绝望之下将其破除,使用的这一招连龙竹也未曾听闻过,更不是出自青城观一脉的术法。不过龙竹并不感兴趣他人秘辛,她只是觉得,此法既然能破幻境,那用来解除大家身上的记忆封印再合适不过。
“行是行,但我浑身没有半点灵力,”王奉虚摊开手:“我们现在和角色身份能力水平是绑定的。”
白鹤也沉吟道:“我可以借你灵力,不过剩的不多,机会只有一次。”
孟裁云摸摸下巴,得出结论:“所以,我们需要在明天太阳落山前,找一个机会聚集几乎全城的人,然后白观主借出灵力给王兰兰,他就在那一个瞬间唤醒大家——之后呢?”
白鹤也说:“有王前辈和朱盟剩下的人掠阵,大家一旦找回记忆,她会有办法感知到,在外面立刻加固封印,到那个时候,残页为了保护自己的阵心不受损,就会将外来者踢出去。”
阮蒙:“我怎么没搞懂呢?既然加固封印可以让残页把我们吐出去,那灵素道人干嘛不直接动手?”
王奉虚倾了倾身:“这个我知道,残页呢其实就是一个阵,它把人吞了再随便给人套了个身份,这个行为就有点儿像把人封印了,然后我们体内的灵力就成为了滋养它的一部分,但一旦记忆找回,就相当于打破了和它的联结,虽然我们自己还用不出灵力,但它也一样用不了我们的。”
“也就是说,如果记忆没找回,那么在加固封印的一瞬间,残页就会选择鱼死网破,把我们彻底消化了,但如果我们清醒过来,切断了和它的联结,我们对它来说就像是占内存的垃圾运用,它的第一选择就会是卸载掉我们。”孟裁云摊开手,做出更通俗的解释。
阮蒙听了半天,抱着胳膊往后一靠,嫌嘴里太清净似的砸吧了两下:“事情我是搞明白了,但——你们要用什么法子把人聚过来?”
众人沉默。
“破解幻境的书法再怎么厉害,也得有个射程吧?不求把全部掉进来的人记忆都恢复了,总得喊醒那百分之九十?”阮蒙抓了抓头发:“好多人估计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被白观主喊醒之前也还在兢兢业业当拉皮条的,你要把这些人聚拢过来,靠蛮力和嘴皮子,我看悬乎。”
毛茸茸的狗脸从白鹤也臂弯间冒出来,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白鹤也一愣,继而颇受启发:“这个主意倒是可行。”
他抬头,目光在王、孟二人间巡睃不定。
孟裁云头皮发麻:“怎么着?就我一个人听不懂狗语吗?”
王奉虚:“我觉得好像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这么办吧,”这厢白鹤也已经快速拍板,冲王孟二人点头:“事不宜迟,你们明天就成亲。”
“啊????”
“我的意思是,”白鹤也放慢语速:“庆宁公主出降,李世子迎亲,就在明天、京中最热闹那条街上举行。”
王奉虚回过神,突然觉得这东西还挺妙。
一个是天家公主,一个是花名在外又声称绝不尚公主的究极纨绔。这俩突然闪婚,试问京中百姓谁不想去吃吃瓜凑个热闹看?毕竟看热闹自古以来就是嵌入人类dna的东西……
孟裁云也悟了:“那我回去就叫人放点消息出去,最好说我宁死不屈守身如玉绝不委身皇家权势,再暗示点我准备逃婚什么的,这效果才更炸裂。”
王奉虚兴高采烈搓搓手:“不错,我要听说了这阵仗,翻墙爬树也要来见见。”
两人接受度极高,毫无芥蒂地接受了这个离谱设定,甚至开始举一反三完善细节,誓要将这一出古代狗血天雷大戏拍得令人魂牵梦萦。
“那就这么定了,”白鹤也说:“你们身份便利,各自放点消息出去,我们就来准备迎亲队伍,这是耍诈,肯定不能走都府宗正寺的安排,否则提前惊动了皇帝,这计划就办不成了,我们只有一天时间。”
公主出降乃是皇家喜事,皇帝怎么也要让国师选个良辰吉日,再三书六礼捣鼓齐整了再办,他们可等不起,他们玩的就是欺天瞒地闪电战。
“那正巧,人我这里就有,”阮蒙站起来:“前两天才收了个杂戏班子,抬个轿子吹拉弹唱不成问题。”
等他把那杂戏班子的人带过来,孟裁云定睛一看,发现又是熟人——是蓝家的几个外门弟子。
以往这几人都跟在蓝千篁左右,傲气十足,拿下巴尖看人,现在倒成了卑躬屈膝,要看别人脸色、拼命讨生活的“下九流”。
王奉虚见蓝淮没在里面,心想不知道他是不是运气好,没被吞进来。
杂戏班主听了阮蒙的吩咐,连连点头:“做过做过,红白喜事我们都熟,不知道是哪家的喜事?”
阮蒙:“反正是京中鼎鼎显赫的大户人家,你做得好呢,我就答应举荐你们去什么侯府公府的给贵人演百戏,完事了一人……”他嘀咕了句:“大蜀朝物价啥概念来着。”接着说:“一人给你们之前演仨月的酬金,还帮你们把人赎回来,成不成?”
所有人都很高兴,生怕对方反悔:“成成成!!”
说着就被阮蒙叫去成衣铺买迎亲的衣服了。
孟裁云问:“赎人又是怎么回事?”
阮蒙十分熟稔地从胸口衣襟里摸出一只黄铜烟杆,心说我就在幻境里抽两口,应该不算烟瘾复发吧?他咬着烟嘴含糊道:“嗨,原来这几个是蓝家的啊,就说有点眼熟——他们原身运气不好,老家闹灾荒,过不下去才一路演一路赚来的京城,为了凑齐办过所的钱,班主把女儿卖给京郊一家大户当厨房丫头了,进了城,又想快点赚钱把人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