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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众人表情有些唏嘘,龙竹却在想,那几个“蓝家的”只是运气不好,附在了这几个人的身上。
    这对他们来说是幻境,但千年前的这一天,的的确确是有一个杂戏班子,沿途逃荒,卖儿鬻女,为讨条活路而来。
    她有点好奇,这些人的愿望会不会实现。
    但她也只能窥见史书中短短的残篇,而这残页中,万千蜉蝣生死,最后也只是笼统的几个字就能概括。
    根本没有人会记得呢。
    龙竹觉得有些遗憾,但具体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她又琢磨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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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着白蘅脸的阿芜姑娘正排完一支舞,正大汗淋漓跑到外间,捡起桌案上长嘴铜茶壶,仰头痛饮。汗珠顺着紧贴额头的发丝滑到下巴,又随着起伏的喉咙头滚落滚落进胸口。
    一壶喝完,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擦擦嘴角,回头看见一群杂戏班子的人面色兴奋地往外走。
    “十三娘答应收留他们了?”阿芜错愕地嘀咕了句:“真那么大方?还真不像她。”
    守门的小厮嗑着瓜子:“嗨,看他们可怜吧,班主想赎女儿,卖的时候只值十贯,赎的时候可就翻十倍咯,要是伶俐得脸的,翻个百倍也有可能。”
    旁边打扇的采买婆子啧啧摇头:“可怜天下父母心。”
    阿芜勃然怒了,叉腰道:“要真怜惜他女儿,当初就别卖呀!不就差十几贯钱,去城外渡口卖力气,去郊外庄子上帮农,去乡里头东家收西家卖,苦一点慢一点,不比卖女儿强?”
    婆子怵她的脾气,讪讪道:“这话说的,不都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嘛,好人家谁肯卖女儿呢?”
    守门小厮拿胳膊肘碰了碰她,使劲打眼神。
    这个阿芜姑娘八岁的时候被卖来风雅楼跳舞,如今已经十六岁。大家都知道她一直在攒自己的赎身钱,谋划着经营个响当当的名头脱籍后自立门户。
    要说赏钱,还得是常进那些高门大户里跳几场,来得快,且又能揣进自己荷包里。但阿芜不肯,她怕被那些大人们盯上,自己又不是良籍,到时候被纳回去做妾,或者被当礼物送来送去,到头来一辈子都是奴,都是个“东西”,这不行。
    阿芜对两人欲言又止的表情并不放在心上:“随他们去,明天我可还有正事要做,不能分心。”
    采买婆子一下子笑了:“是呀,明天那可是鼎鼎的大事!耽误不得!”
    坊间都传遍了,公主成亲,仪仗盛大,又有花车献艺,又有戏龙舞狮,还有传闻中要逃婚的李世子,不知道明日是被绑着上马还是怎样呢?这新闻可不能错过。
    阿芜也要在花车上献舞,她暗自决心这回不能被白鹤压下一头,于是又勒紧腰带,抹了抹两鬓润湿的发丝,急匆匆要回去继续排舞。
    走到半途,有一颗小石子砸在身上,回头一看,余光瞥见墙头挂了个黑乎乎的影子。
    “谁呀!”阿芜转过身,拔高声量,只见墙头那影子吓一大跳,冷不丁哐啷一声跌落下来,又忙不迭往门外跑。
    阿芜追上去几步:“又是你小子!三天两头窥女人墙头,也不嫌害臊!”
    那小孩浑身脏兮兮的,穿着件打了无数层补丁的衣服,缩了缩脖子:“我……我是……”支支吾吾着又突然有了底气,辩白道:“我是来找狗的!我的狗丢了!”
    “狗丢了就去坊里找,我们这可没有!”阿芜骂骂咧咧,须臾想起什么,又按下不表。
    小孩犹豫了一下,吸了吸鼻涕,愣愣地傻笑一声:“但是你跳得好看,我给看忘了。”
    阿芜一怔,表情嫌弃地打量小孩一眼,转身在桌上捡了几只山楂果,往他手里一塞:“快走快走,一会儿他们又拿扫把赶你。”
    赵小孩揣着果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阿芜也回头,走几步,脚底下踩着刚才的小石子。她挪开脚背,见那东西闪闪发亮,捡起来一看,才发现那是极小的一枚银粒子。
    “这小鬼……”
    赵小孩这两天从东市蹿到西市,他还是没找着银子。
    街面左右热热闹闹的,茶摊上的人都在谈论着明天那件大喜事。他没留神听,兜着果子一直往家的方向走,七拐八绕进巷子。
    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钻进耳朵,像人在窃窃私语,又夹杂一两句叹息。
    赵小孩的脚步陡然加快几步,又猛地停了下来,僵了许久后退半步,又颤抖着往前继续探去脚尖。
    怀里艳红的山楂果骨碌碌掉下来,直滚到角门边,停在那卷破烂草席里支出的一截惨白手腕前头。
    第78章 残页十六
    夜色如墨,山林寂静。
    突然,远处亮起一点火光,紧接着那点火光摇曳腾挪起来,晃动着仿佛是一双双野兽的眼睛。
    “师父!她跑了!”
    厉喝声撕破寂静,惊飞几只夜鸦。树影间,书生衣袍被荆棘勾破,踉跄奔逃,仓促间不忘拉着女孩的手。
    女孩神色有些茫然,但也轻盈地跟上了对方的脚步,她没穿鞋,白晃晃的脚踩在泥地上,留下一个个凹凼。
    她抬头看着书生,目光有些好奇,又有点若有所思。
    真奇怪。
    这个人明明很害怕,身上连一点灵力都没有,又为什么要来“救”她呢?
    “快!往溪边走!”书生声音发颤,心跳如擂,此刻已然无暇顾及自己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身后有五六个黑衣修士如鬼魅般穿林而来,他们脚步极轻,踏过落叶竟不发出半点声响,每一个人都手持刀刃,想一拥而上堵住两人前路,却又忌惮着什么。
    “到这里吧,追不上了。”最前的修士停下,眼睛阴沉如水,表情有些遗憾,又有点不甘心。
    有人将这份不甘心嚷嚷了出来:“难道就这样让她跑了?增元丹……”
    “闭嘴!”为首的修士狠狠训斥那人一顿,咬牙切齿道:“那可是地魈!她有心离开,我们拦不了。”
    他喘匀了气,垂首喃喃:“我们骗她在先,她只要不记恨我们,就算祖坟冒青烟了,至于增元丹——现下还有不少,足够我们在王玄陵那扳回一城。”
    老者被几人拥簇着姗姗来迟,浑浊的眼睛看向女孩离开的方向,痛心得宛若精心造的高楼一朝倾塌,半晌声音沙哑叹道:“罢了。”
    “贪心不足蛇吞象,我们已经得了好处,不能妄想永远地控制一头凶兽。”
    “师父,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是啊师父,之前的计划还作数么?”
    老者冷笑了一下,缓缓转身,抬手止住人群窃窃私语,看向远处皇城的淡淡轮廓,垂手拂过腰间悬挂着的玉壶,语气冰凉:“昔日皇帝命王玄陵诛我太阴一百六十七口人性命,这笔血债,明日我要他们成千上百倍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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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钟鼓响过三道,花车仪仗果真游上御街。
    家家户户开门探看,更有好事者围在迎亲队伍旁边看边走,只见一列红衣戴卷脚幞头的青年走在最前,或捧香炉或持羽扇,身后花车上伶人们甩着水袖,翩然而舞,后头更有十多人抬着一间黄铜青帐的檐子,前头垂了纱,里头隐约坐着个人。
    路过那彩楼欢门时,人头攒动,花车上时不时洒出混合着花瓣的金银粒子,大家急红了眼,本来不想凑热闹的,此刻也开始凑过去,跟随着车辇挪动。
    终点李宅的方向,那边也有一大群人等着,孟裁云穿着喜服躲在门房后头,趴在门缝边计算着是不是大部分人都到场了。
    还得快一点,这么大阵仗,说不定马上惊动都府,快要遮掩不过去了。
    她咬咬牙,拿起一捆绳子对身边的孟昭说:“来,给我绑上。”
    孟昭震惊:“世子……?这是何意啊?”
    “快些的,麻利点儿,”孟裁云压低声音:“不绑上怎么叫街坊邻居知道我是被迫的?我这就向你姐姐表示我的忠贞不二!”
    孟昭无法理解,但迫于淫威,不得不照做:“其实您也不必为我姐姐做到这一步,她就想要个最低等的名分……”
    孟裁云没心思细听,只火急火燎嘱咐道:“待会儿你离我近点儿。”
    务必要让阿昭一次性恢复记忆。
    孟昭正色:“小人保证寸步不离。”
    孟裁云怜爱地拿被捆住的双手摸了摸对方发顶。
    孟昭神色狐疑,只觉得这个世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李宅外头各挂了两条鞭炮,噼啪炸响,红纸青烟乱飞,街对面花车将近,李宅大门洞开,被捆住手脚的孟裁云横在马上,一身红彤彤的喜服,神色愤然:“我李轻云今天就是死,从马上掉下去,也不会娶天家的公主!”
    众人哄然,四下议论纷纭,连小孩都被举起来坐在大人肩头,津津有味看着这出好戏,一时间可谓万人空巷。
    白鹤也在花车上盘坐,膝上架着一张琴,龙竹从他袖间冒出来,忽然将爪子搭在琴弦上:“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