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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而姜时雪便躺在摇椅上,身上披着一张毛茸茸的小毯。
    墙头的玉兰已经抽出了花苞,花枝纤细,颤悠悠托着一层薄月。
    只是到底是不堪重负般,月色倾泻而下,花影便映了她满身。
    她已经睡熟了,殷红的唇微微张着,鼻尖也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红晕。
    偏她眉头轻蹙,似是梦里也在忧心什么,睡得并不安稳。
    祁昀她面前,凝望了她许久。
    祁昀又如何看不出,她不过是为表殷勤。
    若是真的挂心于他,又如何会这般惬意?
    可他还是注意到了她蜷在一起的手脚,以及露在毯子外,已然泛着浅青色的指尖。
    春夜寒凉,要在这风中静候几个时辰,又何谈容易。
    祁昀终是走近她,俯身将人抱起。
    她身体很冷,出于本能,她下意识往祁昀怀里钻了钻。
    祁昀垂眸,看到少女弯折的颈,脆弱而纤细,此时正倚靠在他臂弯处。
    他眸色微深。
    那一日中了药,他被她缚住手脚,动弹不得时,恨不能一口咬断她高高扬起的脖颈。
    可后来她伏到他身上,那一口报复是如何变成含着情欲的啃噬舔咬,他也不知了。
    似乎是觉得他怀中舒适,姜时雪变本加厉,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肢,整个人又往他怀抱深处埋了埋。
    祁昀身形有片刻僵硬。
    但他到底是将人往上托了托,抱得更稳。
    姜时雪睡得迷迷糊糊。
    一会儿觉得身子冷极了,像是跌进了寒冬腊月的湖水,一会儿又觉得那湖水滚烫起来,而她变成了湖水之上的一叶扁舟,跟着摇摇晃晃。
    扁舟在湖中荡了许久,终于停下,姜时雪踏上地面,只觉得奇怪。
    地面何时变得这般柔软?
    她抓了一把,摸到丝滑柔软的被面,惊得猛然睁眼。
    她不是在门口等太子吗?怎么会在榻上?
    姜时雪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扭过头去,恰好看见走到门边的祁昀。
    “殿下!”
    她还欲说什么,祁昀先开了口:“你且好好歇息,今日辛苦了。”
    姜时雪刚刚下榻,尚未穿好鞋,只能眼睁睁看着祁昀推门离开了。
    旋即她又反应过来,太子方才说什么?
    他说她……今日辛苦了?
    姜时雪立刻了得眉开眼笑,看来今日这冷风没白吹!
    可是……她盯着那扇禁闭的门,既然都送她回来了,为何不留宿此处?
    姜时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那天晚上……他分明是喜欢的呀。
    今日朝堂没有什么大事,早朝散得快,天色刚蒙蒙亮起,祁昀便回了东宫。
    元鹤早早候在临渊阁,见他进来,躬身行礼。
    元鹤一旦出现,便意味着他又要扮作太子前往春和殿。
    不知为何,祁昀莫名有几分不快。
    直到冷渊提醒道:“侧妃打听到殿下昨日在太庙跪了两个时辰,今日特地为殿下布了几道药膳,说是可以活络经脉,祛湿暖体。”
    话音落,祁昀并无回应。
    静默片刻,祁昀才说:“元鹤前去。”
    元鹤应是,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又听到祁昀说:“告诉她,孤不喜巧言令色,曲意逢迎之人,侧妃应自恃身份,做好表率。”
    冷渊心中一惊,低头盯住通过窗棂透下来的光线。
    光线投进了屋,便是这般朦胧不清,叫人捉摸不透。
    元鹤回来的时候,面色如常,只说侧妃当场脸挂不住,一放筷子便跪到地上:“妾身谨听殿下教诲,自请面壁思过。”
    “侧妃现在正站在春和殿里面壁思过,属下特来禀报,不知殿下的意思是……”
    祁昀手中卷着的书册迟迟翻不过去一页。
    元鹤等了许久,听到祁昀声音淡淡道:“让她继续面壁思过。”
    春和殿。
    姜时雪其实是一时意气,冲出屋子挑了个清净的角落就开始站。
    没想到太子一言不发,兀自用完膳,拍拍屁股走人了!
    留她一个人在此处吹冷风,时不时还有宫人经过,见到她又匆匆埋下头,装作没看见一般经过。
    姜时雪都快羞死了!
    她自小到大哪受过这样的屈辱,若不是如今身陷囹圄,必须讨好这东宫的主人,她能当场把筷子摔他脸上!
    姜时雪越想越悲从中来,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往下砸。
    太子真是个狼心狗肺阴晴不定的玩意儿!
    枉她起了个大早,亲力亲为给他弄上这么一桌菜!
    她还不如把这些菜都拿去喂狗!
    元鹤退下不久,祁昀说要上阁楼看琴,冷渊跟在他身后,上了临渊阁最高处。
    此处登高望远,能将整个东宫都收之于眼底。
    他刚刚站定,便瞧见春和殿西北角的廊庑处,侧妃正对着墙抹着眼泪。
    隔得远,瞧不清神情,只看得到她双肩颤抖,哭得厉害。
    冷渊心中不忍,对祁昀说:“殿下,您看那边。”
    祁昀的手指正从那把流光琴上拂过,琴音铮铮,余音如水波般荡开。
    祁昀早在上来的时候就看见她了。
    他没有理会冷渊,而是自顾自坐到琴前,信手弹奏了一曲。
    冷渊见他如此,也只能尴尬地退居一旁。
    姜时雪站得腿脚发麻,忽然听到临渊阁的方向传来幽幽琴音。
    这是在东宫,除了他自己,谁敢轻易动他的琴?
    姜时雪怒目圆睁,气得咬牙切齿,狠狠瞪着临渊阁的方向,眼圈红得不像话。
    她自个儿在这生闷气,对方却还有闲情逸致弹琴?
    面壁思过什么!她不站了!
    一曲毕,祁昀问:“侧妃如何。”
    “……侧妃,侧妃方才离开了。”
    琴阁许久没有人来,打扫得再勤,也难免有积尘。
    细小的灰尘在祁昀眼睫边凌乱飞舞,最后缓缓落下。
    祁昀起身,宽大的袖袍扫过琴弦。
    他淡声道:“琴弦松了。”
    第44章
    一夜之间,东宫上下都知道太子斥责了侧妃,侧妃被罚面壁思过,回屋后哭了许久。
    太子此人一贯冷心冷情,众人丝毫不讶异,只是可怜这侧妃还未得宠几日,便失了宠。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姜时雪第二日一早便叫人送来热鸡蛋,滚过眼睛之后,仔细上妆,又候在了临渊阁门口。
    祁昀曾有过吩咐,临渊阁非他允许,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看守的宫人不敢放姜时雪进去,姜时雪也并未勉强,走到临渊阁前的八角亭中坐下,便开始等。
    祁昀今日下朝,心情不大好,脸色比平常要阴郁上几分。
    内侍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脚步也压得极轻。
    临到东宫,忽然有人急匆匆冲出来说:“殿下,侧妃现在正在临渊阁等候您呢……”
    祁昀黢黑的眼瞳闪烁了一下,他重复道:“她在临渊阁等孤?”
    内侍颔首:“一早就来了。”
    祁昀心脏跳动的速度变快,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失控。
    临渊阁闲杂人等都被屏退,只有姜时雪一个人坐在八角亭中,背影看上去孤零零的。
    元鹤收敛步伐,站在八角亭前。
    姜时雪听到声音,扭头一看。
    她的脸上没什么笑意,眼睛依然有几分红肿,看上去平添几分委屈。
    姜时雪起身,朝元鹤行了一礼:“妾身有些话想对殿下说。”
    祁昀早已从后门进了临渊阁,此时正坐在太师椅上,闻言眼睫微动。
    元鹤颔首,示意她说。
    姜时雪深吸了一口气,神色认真对他说:“殿下或许不知,我这个人自小养得娇纵,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一贯都拎得极清。”
    祁昀有些出神。
    的确如此。
    在余州时,她便是这般。
    譬如他印象深刻的,她喜欢的吃食可以十天半个月接连享用,不喜欢的,哪怕是珍馐美馔,她也绝不碰一筷子。
    姜时雪又说:“自古姻缘,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是嫁与天家,又不尽相同。”
    “听闻妾身是殿下亲自择中的,妾身不知道殿下为何看中妾身,也不想追问缘由,但如今妾身既已嫁入东宫,那殿下……便是妾身的夫君,是妾身要共处一生的人。”
    临渊阁内,稀疏天光自窗棂间漏下,如同一层薄雪覆在祁昀身上。
    他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似琉璃玉像,与这人世间相隔。
    姜时雪尽量克制情绪,但他还是听出了她尾调里压抑的哭腔:“妾身别无所长,只想尽自己所能照顾好殿下,替殿下分忧。”
    “或许殿下不喜这种方式,但殿下昨日说妾身巧言令色,曲意逢迎……妾身不认。”
    祁昀依然没有动作,却能想象出她微仰头,抬着下巴,一副不服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