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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祁昀轻轻凑过来,含住了勺子。
    他慢吞吞咽下一勺粥,干涸的唇角染上了几分水色。
    不知为何姜时雪面颊有些发红,他她放下勺子,把碗往他面前一推:"你自己吃吧。”
    祁昀似乎笑了,他抬起手去拿勺子,但因为胳膊处也有伤,动作有些笨拙。
    姜时雪到底是于心不忍,拿起勺子来继续给他喂粥。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宫人送来煎好的药,姜时雪接过药碗,吹着药的时候,忽然听祁昀说:“我早料到会如此,所以并不难过。”
    姜时雪凝神看他。
    祁昀陷入回忆:“大抵是在七八岁的时候,一次宫中举办游湖,几位皇子同处一条船。”
    “那船不知不觉划到湖心深处,有人将我推下了船,假借跳水救我,实则死死的将我按在水中。”
    姜时雪面色一变:“周边就没有巡防的侍卫吗?”
    祁昀摇头:“湖心离岸边甚远,等他们来救我,也是无济于事,更何况……我落水的角度乃是有人费心算过的,刚好是在岸边人看不到的一侧。”
    “当时五皇弟尚未夭折,吓得大哭,哭声只响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我浮出水面之时,看到的二皇子死死捂着五皇弟的嘴,不叫他的哭声引起岸边之人的注意。”
    祁昀这辈子也忘不了二皇子看到他活着出来时又惊又怒的眼神。
    姜时雪没有问他是怎么挣开那个宫人的。
    在宫中生活的皇子,若无自保的手段,怎么可能平安活到今日。
    “那时年幼,到底是天真,我上岸之后跪在父皇面前告知了他此事。”
    祁昀目露讥讽:“阿雪可知那时父皇说了什么。”
    姜时雪明白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话,但听祁昀说完之后,还是难受得蹙起眉头。
    “你身子向来强健,落水亦无大碍,羡儿善良敦厚,自然是为了看顾皇弟,你小小年纪,莫要学着混淆是非。”
    父皇当时说的每一个字,他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也是从那日起,他心中便再也没将此人当做自己的父亲。
    今日之事,他并不觉得惊讶。
    尤贵妃在宫中立足多年,乃是揣摩圣意的一把好手,自然懂得此时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嘉明帝息怒。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确是下了一步好棋。
    桌案忽然被狠狠拍了一下。
    祁昀抬眸,见姜时雪气鼓鼓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模样,心中一软,轻轻勾住她的袖角。
    “莫要替我生气,不值得。”
    姜时雪很想替他问责一句,天下哪有这样做父亲的。
    但想到那人的身份,只能将话尽数咽下。
    都知道天家无父子,可若是皇帝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某一个儿子,其余人看着又是何等的刺心。
    她回握住他的手,酝酿片刻开口道:“你还有徐家。”
    祁昀嗯了一声。
    既然知道在祁昀心底,与嘉明帝并无多少父子情谊,姜时雪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压在心底的猜测说了出来:“有一日,我偶然在御花园遇到端王妃……”
    “听说她刚去见过贵妃,可是我看她的模样,却像是,像是……刚同男子私会过。”
    姜时雪耳尖发红,继续说:“听说由贵妃时常召见端王妃呢。”
    祁昀眉梢微动。
    原来如此,难怪姜时雪有所猜测。
    只是他的注意力却在另一件事情上。
    他漫不经心问:“阿雪怎能一眼便能瞧出端王妃私会过男子呢?”
    那一夜醉酒荒唐,两人皆是初经风月,他被缚住手脚不能动作,一切都是姜时雪主导。
    可是一个闺阁女儿家,又如何能懂那么多?
    许久之前他便想问,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时机。
    姜时雪心虚不已,硬着嘴说:“自然是猜的。”
    祁昀哦了一声,道:“季琅这个兄长亦是荒唐,竟带你去那种地方。”
    姜时雪被他说中心事,还试图遮掩:“只是过去带我见见世面而已,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只不过是喝了几壶酒,醉得晕乎乎的,被阿琅抬着回家的。
    姜时雪冷不丁对上祁昀的眼,眸光清冷,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看透。
    她落荒而逃:“药太苦了,我去给你拿几颗梅子!”
    祁昀垂下眼睫,唇角微微勾起。
    ***
    雨如泼墨。
    宋鄞这些年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每逢阴雨天,膝盖便会泛起绵密的痛意。
    陈伯手执艾灸,亲自为他熏着穴位。
    宋鄞疲惫地闭上双目,面容苍老不堪。
    陈伯心中发酸。
    这些年的磋磨,终究让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佝偻了背脊。
    宋鄞忽然开口问:“怀瑾还没回来吗?”
    陈伯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宽慰道:“许是翰林院事务繁多,二公子有事耽搁了。”
    “等他回来,吩咐人将灶上温着的鸡汤送过去,看着他喝了。”
    宋鄞如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父亲,嘀咕道:“翰林院向来喜欢将年轻人往死里使唤,你看看,这才任职多久,人都瘦成什么样了……”
    陈伯垂下眼睛。
    大公子当初亦在翰林院中任过职,那时候夫人还在,不管大公子回来多晚,夫妇俩都会点灯熬夜侯着他。
    夫人更是不假于人手,每一日都要炖汤给大公子。
    艾灸熏完,宋鄞起身凑到窗边,叹道:“都快子时了,怎么还不回来呢?”
    马车碾着雨水,驶过空无一人的长街。
    宋观澜闭目静坐,车厢里袅袅升起的青烟叫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二皇子自戕,嘉明帝心急如焚,来不及穿衣便拔足狂奔而去。
    无人会在意此事是否有损皇帝威仪,只羡慕二皇子深得帝宠,就是犯了这般大的错,也依然有父子情分相护。
    宋观澜在余州的时候,便知道今上偏爱贵妃所出的二皇子。
    可他没想到,嘉明帝竟会偏宠至斯。
    若非徐家把持兵权,太子又是名正言顺正宫所出,储君之位,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不。
    古来并不是没有出身低微却做了皇帝的先例。
    如今嘉明帝忌惮的,乃是太子的后盾,徐家手里的兵权。
    徐家一门,出了四个将军。
    如今老国公垂垂老矣,剩下的两个将军一人驻守边关,一人被夺了兵权,徐家已大不如前。
    假以时日……谁又能说得清楚?
    宋观澜放在膝头的手缓缓收紧。
    心底有一道声音在叫嚣。
    分明该是他的,这一切……分明该是他的。
    六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宋鄞。
    爹爹亲自将他送入房中,低声交代:“里面的大人乃是你的救命恩人,无论听到什么,都一定要尊重他。”
    他觉得奇怪。
    他自幼和爹爹生活在一起,何来救命恩人之说?
    可他错了。
    他从那人口中,听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一个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那时他失态地打碎了手中茶盏。
    满地碎瓷狼藉,宋鄞只是对他说:“我所说的交易,公子可否愿意?”
    他面色苍白如鬼。
    他乃是教书先生之子,祖上曾出过进士,如今家道中落,却也算是书香门第。
    可突然有人告诉他,他乃是当今圣上与他的叔母偷偷诞下的私生子。
    他的身世是假,他依赖的父亲,也只不过是宋鄞的心腹!
    宋鄞面无表情看着他的失态,嘴唇开合:“真正的二皇子流落民间,如今鸠占鹊巢的,却并非皇家血脉。”
    “当年你因为宫女的一念之善,得以活下,便是天意。”
    “你就甘心一辈子只做一个教书先生之子,与千万人竞争科考,到死也说不定只是一个小官?”
    他沉默了许久,问宋鄞:“你的目的是什么。”
    宋鄞面皮跳动了下。
    男人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恨意,转瞬即逝。
    “我要祁峥和端王妃死。”
    他下意识反问:“可若照你所说,端王妃,乃是我的生母,祁峥,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宋鄞笑了下:“你对他们,有任何一丝情感吗?”
    “二公子,老爷在门口侯着您呢。”
    车夫的声音龙东大道打断了宋观澜的思绪。
    他掀开车帘,见宋鄞候在雨中,肩膀已被雨水打湿大半。
    见到他,宋鄞忙道:“怀瑾,你终于回来了。”
    宋观澜凝望着他。
    是这个人搅乱了他平静的生活,却也是他,在马车意外坠崖,他失去记忆后,做了他六年的父亲。
    宋观澜按下重重思绪,哑声说:“下着雨呢,您怎么出来了。”
    第74章
    祁昀在行宫足足养了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