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话?有什么话要说给崽崽听呢,虫帝散着头发缩在床上掰着手指,想了又想。他有好多话想说,他想说雄父其实没多爱你,只因为你是仅剩的唯一雄子,是帝国最年轻的s级雄虫。他又想说雄父其实爱惨了你,他每日守着沉睡中的你,一刻不停的向虫神祈求,求他的孩子能醒过来,他求了一半又后悔了,为什么要你醒过来呢,要你醒过来在这个注定动乱的帝国受折磨吗。
他有太多话想说,却又开不了口。
他想说崽崽,雄父是帝国的罪人,他年少无知,爱错了人。他小时候看雌父为荒淫暴戾的雄父哭瞎了眼睛,心疼雌父,决定打死不做那样的雄虫,他若爱一人,就要把天上的太阳月亮都捧给爱人才行。可他爱上的雌虫不爱他,雌虫眼里只有权势。
那拥有了权势就能拥有他吗?也不能,雌虫说他要自由,不过就是自由,他也给了。可他还是不爱他,他大可以使尽作为一个雄虫作为一个帝王能用的所有手段,可那会使他的爱人失去灵魂,变得不再快乐。所以他用权势一路为雌虫保驾护航,亲眼看着旺盛的野心吞噬了他的爱人。
他想说崽崽,雄父累了,雄父因为盲目的爱纵容自己成了历史的罪人,这罪过罄竹难书,就算是死也还不清,洗不掉,要跟着他到下下辈子去的。
他想说崽崽,不要轻易爱上谁,爱是洪水猛兽,是世间最毒的诅咒。
虫帝想了半天,最终只是抬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兰斯。兰斯觉着眼前虫帝的身体已如半截朽木,每一个毛孔都透着霉味儿,只有那双眼依旧剔透,他听见虫帝说。
“如果你还对我保有几分尊重,那就尊重哈维尔的选择,不要让他和我一样,成为历史的罪人。”
寝宫窗台下传来夜间守卫的脚步声,兰斯知道自己必须要走了,他匆匆向虫帝告辞,但并没给他任何承诺。
就在他即将转身从窗户原路返回的一瞬间,眼角余光中一道雪光一闪而过,紧接着房间里下起了雨。雨点打在脸上,烫得他皮开肉绽,又冻得他身体发僵。
月光从开着的窗户中漏下来,在床上散乱的发间织出蛛网般的阴影。兰斯看见虫帝躺在床上,手中握着一块碎瓷片。
血,到处都是血,血顺着脖颈往下流,一直流到他脚边汇聚成一汪湖泊,这月光下的湖泊,如同一个郑重的预警。
兰斯盯着那地方看个不停,试图从中看出点什么,看出点他和殿下的未来。虫帝突然开始哈哈大笑,剧烈的,猛烈的,这声音就像灵魂猛烈撞击皮囊发出的声响。
“哈….”他的笑声如同破旧的漏了气的风箱,“我去…..赎罪。”
笑声停止了,从窗户外边刮进来一阵风,这风在屋里转了一圈就往高高的月亮上去了。
与此同时,哈维尔忽然抬头看向窗外,外面正刮过一阵风,那风开始并不大,而后越来越大,拼命撕扯着窗户外密不透风,层叠纠缠着的可憎枝叶,风刮过来又刮过去,直到枝叶被扯了个干净,乱七八糟堆在地上,明亮的月色向下倾泻进来,将屋子和外面照的分毫可见。
风最后打个旋儿离去了,似是临行前和哈维尔摆了下手说再见。
哈维尔拽着囚禁他的铁链,扶着桌子来到窗户前,看见外面不远处的街道上挂着巨大霓虹广告牌,广告牌上标语清晰可见。
他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他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兰斯看着光脑中的监视画面,画面中哈维尔走到床边,蓝绿色的灯光映着他的侧脸,他看见哈维尔转过头,一双眸子温温柔柔,透过摄像头看着他,唇瓣一开一合。
哈维尔说,兰斯,再见。
第20章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你怎么还不跑?一会儿兰斯回来,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系统看着哈维尔不慌不忙的坐回床边,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拿了本诗集在手中翻阅,先是急得团团转,想了一会忽然开窍,大声质问,“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走啊!”
哈维尔微笑着不作答,系统的脑子偶尔还是挺灵光的。
他确实没打算走,刚才说再见是吓唬兰斯的。
这段时间被兰斯关在房里做了太多出格的事,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了,何况他又不是神仙,生点气捉弄一下罪魁祸首很正常。不走的理由也很简单,世界支点在这儿,他是为此来的,走又能走到哪儿去。只要兰斯活着,此方世界就算动荡再大,也有解决的办法,可若是兰斯出了问题,那拯救苍生也就无从谈起了。
不走的理由还有一个,知道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和能成功回到帝国是两码事。兰斯把他关在帝国所属的一个偏远星系,从这到帝国需要跃迁两次。他现在浑身上下就一件靠腰带系着勉强维持,不至于走光的睡袍,连光脑都被拿走了,上哪儿弄空间舰去。
出乎哈维尔意料的是,兰斯并未如他所想的那样,在看见监控画面后就立刻赶回来,他回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凌晨了。
兰斯离开虫帝寝宫后不久,忽然接到了元帅的通讯,元帅在通讯中讲了很多事情,耽误了不少时间。一结束他就一路火急火燎的往回赶,甚至都没等空间舰停稳就直接跳了下去,途中他一刻未停的思考,思考如果殿下不在,他怎样把殿下再抓回来,思考这次要把笼子造的更结实,藏的更隐秘,藏到一个任谁都无法想到的地方。
可当他气喘吁吁的站在房间门口,刚要打开门,又迟疑了。他看着自己的手一直在抖,腿又沉又重,连往前挪一步都觉着难如登天,就好像前面不是一扇孤零零的门,而是一道天堑,一道叫人看了就腿软的悬崖。
他与殿下相处的日夜一时间化身道道高墙,而这门就是他们之间的幻梦一场。
他在门口站了好久,最后还是抖着手把它打开了。他看见哈维尔正靠在床头,望着月亮出神,缎子似的月光给他侧脸镀上一层冷色。
“殿下.....”您为什么没走?
兰斯看见哈维尔仍留在原地等他,愣了一会,嘴里挤出干巴巴的一句殿下,后半句则堵在喉头,想说出来又觉着羞愧。
您为什么不走,您若是走了,他就能心安理得的纵容自己贪婪的欲望,将月亮再一次囚在怀里。
哈维尔看着在门口罚站的小雌虫,说不清是想气还是想笑,气兰斯以命和苍生相逼,笑门口局促的坏人此时明明满心欢喜又虚伪的强自按下。
“你今天回来的有点晚。”哈维尔这话不该出现在此刻,这样老夫老妻的话应该出现在更普通美满的日常里才是。
兰斯.....兰斯又想哭了,他今天过的太跌宕起伏,情绪像过山车一样。这短短的一天里发生了太多事,有太多话想说,又不敢全诉之于口。只能神经质地将指尖放进嘴里咬着,直到牙啃破了皮肉,血腥味在口腔漫延开。
可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决定不得不做。
“您父亲死了,殿下。”
“他划破了自己的喉咙。”
他叫我尊重您的决定,不要让您成为历史的罪人。
兰斯站在门口眯着眼睛,挤牙膏似的把话一点点挤出来,他既不敢睁眼直面殿下的痛苦,又不想闭眼将自己从爱人情绪中割离。
很滑稽,是吧。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一切的开端,是造成爱人痛苦的原罪。
可纵然背负着滔天罪行,他也想自私的为自己争取,在殿下要走的路上挖一条通向自己的岔路。
哈维尔听到虫帝死了,心底就像被谁用铁镐挖了个洞,莫名的感觉从洞里面涌出来,不一会儿就涨满了整个心房。
这不是他的情绪,这满溢的悲伤属于虫帝真正的雄子哈维尔.门罗。
苍生道修者没有父母,亲情之于他不过是一种道听途说的见闻。
他曾在乡间遇上一支送葬的队伍,锣鼓唢呐开道,两边有人向天上扬着纸钱,中间儿子穿着素衣头戴白缟,扶着一口薄木棺哭的昏天黑地。他退到一旁暂避,却在队伍擦身的霎那间听到不少声音,那声音有爱有恨,裹挟着纷扬的纸钱向上盘旋一圈后又下落成雨。
那声音说’别留下孩儿一人’
当时他不懂,现在懵懂的修道者摸着心口,觉着心里空落落的,似痛非痛。他浑身都不舒服,仿佛全身的皮肉凭空增厚,将神经都包在肉里,痛觉无法经由神经传递,只在最末梢留下微末的影子。
他有点想剖开皮肉,从里面把神经扯出来,这样感觉会不会更清晰,更鲜明?
“兰斯,我…….这里有点不对劲。”哈维尔想了半天,他词穷的无法准确将其描述出来,他想着兰斯应该会懂,于是转过脸向门口的雌虫求助。
兰斯看着哈维尔红了眼眶,他知道殿下正处于莫大的悲伤之中,但没有时间了。他很想立刻马上跑过去,跪在殿下身前,向他袒露自己的罪行,忏悔自己如何眼睁睁地看着他父亲死去,坦白这宗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剧不过是自己私欲的殉葬品,是他罪行的连锁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