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郎中处回来,一家人简单吃了午食。
霍峰和叶素萍问了两句颜祺的病症,得知和上回说的一样,只是开了些调养身子的药,遂都宽慰颜祺安心。
收了碗筷,农家活计是做不完的,便散开来各忙各的。
霍凌扛了农具,跟着霍峰去地里。
因颜祺来家,霍凌多耽搁了几日没上山,放在往常,他只在家待两日,赶完集的次日一早就走人了。
正好趁多留的两天,帮霍峰分担些地头的事。
霍家现今有五亩地,一般是两亩种麦,两亩种高粱,余下一亩种苞米,当中属麦子最金贵,高粱其次,苞米收成最丰。
撇去粮税,五亩地的粮并不够一家人一年吃喝,多还要向外买粮,霍峰曾和霍凌算过账,道是家里再添上个三亩地,好年景里的粮食便能自给自足。
可好田地价钱不低,还不好离家里现在的田地太远,否则农忙时顾都顾不及,加上霍凌迟迟不成亲,霍峰不许他大动手里的银钱,需知要是正经娶亲,彩礼加上酒席,没个十几两甚至二十两,绝对办不下来。
买地的事就一直搁置着,已好些时候没说起过。
霍凌在地头穿着件单衣,袖子高挽,甩膀子干出一身汗,中途往地头歇息,他看着面前的田地,跟大哥说起自己想了几日的盘算。
“虽说祺哥儿面上过了门,我想着礼数还是不能省,合该挑个好日子摆酒,回头去给爹娘上坟,也有个说头。”
他想了想又道:“我现今手里有些银钱,待摆完酒点算点算,若再遇见好田地,不妨就趁早买了。”
对于霍凌打算办席面,霍峰并不觉意外,就如在进山一事上不听劝,他这个二弟总有自己的坚持,认准了就一定要做。
“是该办个酒,一来好教人知道,咱家对祺哥儿满意,不差一场席面钱,二来说句实在话,过去几年里你因着村里红白两事,还有甚么百日宴满月酒的,没少往外掏礼钱,有个席面,也好往回收收,人情往来,就是麻烦在这儿。”
此话真不假,霍凌出手随礼从不吝啬,这等事本就是有来有往,讲究的人心里都有本账,若谁得了不差的随礼,日后回礼时给得寒酸,是要被人在背后说嘴的。
而摆酒办席的主家人把饭菜操持好了,让人不觉给的礼钱太亏,两方都能落个好口碑。
“那更得办,好好地办。”
霍凌脱下鞋子拍打一番里面的土,重新穿上后原地蹦一下站起,活动着肩膀道:“我明……算了,还是后日上山去,淘些山货,赶着十五那日下来,去大集上换些银钱好做席,再下几个兽套子,若能得些野物,也好给席面上添个菜。”
“一说上山就来劲。”
霍峰闻言,忍不住摇头,跟着起了身。
关外天冷,踩着春末的关口春耕,五亩地让两个青壮汉子来翻,一日的工夫就翻完了。
当中还翻出来不少软趴趴的蚯蚓,带回去喂鸡使,回家后拿出来,惹得霍英大呼小叫。
听得动静,灶屋门开,颜祺端了两盏子水出来。
“大哥呢,你俩喝口水。”
霍凌接过,“大哥领着英子去后院拿蚯蚓喂鸡,他这碗先放着。”
接着边喝水边看颜祺身上系着件围裙,疑惑道:“今天晚间你治菜?”
恰好身后叶素萍抱了些新柴过来,刚刚烧火见灶屋里不多了,遂去柴房提了一捆,闻言道:“非跟我争,争了好半晌,本想让他继续歇着,前几日还病得厉害嘞,家里又不是没人,哪用上他操持饭食,。”
颜祺伸手去接柴,惭愧道:“我都好全了,哪里能成日在家吃闲饭,便是嫂子不嫌我懒笨,我自个儿心里也过不去。”
霍凌见此当即把盏子递回颜祺手里,帮着提柴进灶屋。
叶素萍在后头看颜祺一眼,朝他努嘴,“瞧老二多疼人。”
颜祺面薄,只是抿唇笑了笑,不肯说话。
进来后,霍凌见着锅台上已备好了几样菜,铁锅里蒸了干饭,一股子米香味。
菜是两碗泡在水里的干菜,一样是干土豆片子,一样是黄瓜钱,除此之外还有一碟子干豆腐。
这时节家里仍是吃冬日囤的菜,要么是地窖里的鲜菜,要么是入冬下雪前制的干菜。
“做个土豆干炒黄瓜钱,再酱烧个干豆腐。”
颜祺见霍凌看得入神,以为他饿了,“我加紧做,一刻钟就能吃上。”
说着的同时在作裙上抹了两下手,提了菜刀切干豆腐,“唰唰”几下,齐齐切作手指宽的条。
又自墙上挂的干辣椒扯了几个,和剥好的大蒜一起,一样切段,一样切片,完事后往砧板角落一抹,预备着稍后直接下锅。
一看这架势就知小哥儿不是胡说,过去在家里定是常在灶上忙活的。
叶素萍不知何时退了出去,霍凌自然而然地用脚勾来板凳,坐下帮着烧起火。
颜祺本想说不需要人打下手,过去家里大爷和爹没分家,连上爷奶在内十口人,两房轮着做饭,他一人做全家的也不在话下。
现在霍家只五张嘴,比起来简单得多。
但见霍凌埋头烧火,眸子被燃起的火光映亮,半点没有挪步的意思,他便没吭声,打心底里也乐得和霍凌呆在一处。
小两口搭着手,没花多久就将一顿饭做出来,香喷喷,热腾腾。
第8章 抱着睡
虽只两样菜,却使家里几口子都赞不绝口,言说颜祺灶上手艺厉害,像那干豆腐,做出来和肉一般香,好生下饭。
直把颜祺夸得都要不好意思动筷。
“都是些家常菜,想是家里头一回尝,觉得新鲜。”
“哪有的事,好吃就是好吃。”
叶素萍道:“我这人做饭手艺糙,盐要么多了要么少了,你大哥更是不成,做的饭狗都不吃。”
霍峰噎了一下,抬头道:“咋还有我的事?”
叶素萍斜他一眼,“你只说是不是,上回你做的菜大个儿闻都不闻。”
“那是它常在山里自己打野味,嘴都养刁了,咱村里哪还有狗子吃得和它一般好,好些人都比不上,是吧大个儿?”
远处趴在院子里的大个儿耳朵抖了抖,不解地歪歪头。
他俩说得起劲,颜祺左看右看,有些个想笑,又不太敢。
霍凌见他端着碗不动嘴,主动给他夹了几筷子菜,凑近些小声道:“别管他俩,隔三差五就要斗嘴的。”
颜祺“嗯”了一声,往嘴里送了一口菜,又悄悄侧脸看霍凌,见汉子吃得喷香,头都不抬,唇角轻扬了扬。
做饭的人时常不多爱吃饭,见了旁人吃自己做的饭吃得香,那才是最高兴的。
吃罢,两人要一道收拾碗筷,霍峰不让。
“做饭的人不刷碗,我和你们嫂子来。”
霍英也跟着来回运碗碟,和叶素萍一道蹲在盆前洗刷,鼻尖上都挂了水珠,霍峰则在后面弯腰刷着铁锅,将脏水舀出来泼掉。
一家人热闹得很。
霍凌看了几眼,退回屋里,和颜祺说了后日要上山的事。
颜祺斜坐在炕上,刚拿出针线筐子一听这话,自然而然以为自己要跟着上山。
他忙放下手里东西问霍凌,“都要预备什么?我听嫂子说,从前都给你多做些干粮,不过我跟着你去,进了山也能现做。”
干粮备得再好,哪比得上现制出来的好味道。
没成想霍凌摇了摇头。
“你身子还没养好,这回先不用跟我去。”
“我已是好了,还得好成什么样。”
颜祺瞧着有些不情愿,他是嫁给霍凌当夫郎的,不跟着汉子上山,在山下躲懒算什么事。
霍凌却是想好了,坚持道:“下次进山定带你,这回不成,别看入了春,山上比山下冷,雪都没化干净,到时再添个新症候,又得多吃几日的苦药。”
且安慰道:“我这回去不长,七八日就下来,初一那日的大集没去成,十五的总是要赶上。”
他没说的是,山上屋子就如霍峰所说,乱的不像话,他自己胡乱住着就罢,教大哥看见也不觉得臊,但让颜祺看见就不成了。
正好趁这回独自上去,先收拾一番,好歹凑出个能见人的样。
只是说完,见颜祺低头不语,手上摆弄着衣料子,扯皱了都没下两针,他心里怪过意不去,想了想,上前挨着哥儿坐下。
身边一下子多了个人,还是高壮汉子,颜祺只觉油灯都被罩得不亮了。
他不得不转了转身,把手中料子凑到更亮的地方,霍凌却压了下他的手。
“等白日做,这会儿这么暗,伤了眼睛多不值。”
颜祺见霍凌坚持,只得暂且把料子放下,针也插回线团里。
默了片刻,他问霍凌,“你真不打算带我去?”
霍凌让小哥儿用微微上抬的目光看着,险些嘴一松答应,幸好及时回过神。
“等下回。”
他道:“且你留在家里也闲不下。”
颜祺便当霍凌有旁的安排,认真听着,不料顺着往下说,说到了两人的喜酒上。
“实则明日就能走,但想了想还是挪到了后日,双井屯有个做木匠的,我早几年囤了几块老榆木的料,为着成亲时打家具使,这回想着先去定上一口箱,一只新柜儿,别回头来不及,再找人看个这月里的好日子。”
他说了好半晌,见小哥儿不言语,不禁道:“可是有哪里不妥当?”
颜祺赶紧摇头,“没。”
他垂眸道:“我只是没想着家里还要摆酒,得费不少银子吧?”
霍凌含笑,“一码归一码,这等事哪能因为花钱就不做了,一辈子就这一遭。”
是啊,一辈子就一遭。
试问哪个小哥儿出嫁前没想过自己成亲那日的模样,本还以为自己没这福气。
颜祺目光闪动,眸子亮了亮。
“依着我老家的习俗,新夫郎要给汉子做身新衣裳、一双新鞋。”
霍凌一算,这得做多少针线活,便道:“你先紧着自己的来,我的就不必了,年前嫂子帮我制了新衣,除却拜年那两日,再没穿过,和新的一样,到时系条红腰带照样用。”
颜祺数了数日子,问了霍凌打算何时摆酒,得知还得算日子,但多半是三月里,那好像确实来不及。
自己现今就身上一套衣裳,若是成亲那日穿,提前想洗一洗都没得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