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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部分观点来自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
    第84章
    南下的轮渡上乱乱哓哓。
    瘦苦的船夫背着沉重的纤绳,拉长了声音弓腰拉纤,那厚沉的绳子上仿佛隐隐透着无数肩膀磨出来的血色。这是一艘货轮,却塞进来了不少面色惊惶的流民——他们多数是从北方流落逃生,其中或有几位眼神格外坚定的绅士学子,也许是在血雨腥风中奔走援救的有志之士。
    这艘船上还有一众更古怪的行人。
    两个青年男子,带着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和两个稍微年幼一些的男孩。他们衣着朴素,都带着北地口音,观其面目不像是一家兄弟姊妹,行动相随又不像普通同学好友。
    他们还随身带的大小箱子,林林总总不下数十件,连推带拉,笨重不便。难道是什么值钱物什?有钱人怎么会弯腰在这轮渡里苟活。
    “行李多了,船上空闲少,我们再给行李加钱。”看起来年纪最大的那个男子对船长说,“实在万不得已,过封锁线的时候,或者有官兵来查——您也照拂一二,万万丢不得。”
    船上人多眼杂,这一众年轻的船客,便轮番看管着他们大宗的箱子。
    有时遇到风浪,船上颠簸得人人晕眩,河水与呕吐物的味道熏得船室里恶臭不堪,他们也总有一两个人,煞白着脸坐在行李旁边,手指牢牢扣着箱子上结实的麻绳。
    一群痴人。有行人谈起他们的时候,总是会这样说。
    同样来自京城的路人,也认得出这似乎是曾经名盛一时的哪个戏班——咳!时候真是变了,从前京城戏班南下巡演,从沪城唱到南都,多么风光,多么豪气!现在竟然塞在轮渡里逃难!
    也罢,人头都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光景,谁还念着那臭唱戏的!旁人附和。
    远处,道琴假模假样拿着筷子当鼓槌,梆梆敲着箱子的铜角唱嘎调,惹得庆昌班众人都笑弯了腰。
    因为四下里国民激烈的抗争,每到被外国人侵占的渡口,对船客身份的盘查就格外恐怖。
    铁链拖在甲板上嘎吱有声,枪托砸在肉身上发出闷响。柳方洲每每经过盘查,替全班的人拿过盖了印章的证件,总会向船下闲望一眼。
    似乎是在梅城的时候,码头边的桅杆上高高挑着两只国人的头颅,眼睛仍然不甘地睁着——胃底一瞬间被恐惧揪紧,他赶紧转过了脸去。
    城门底下挂着的从来不是叛贼小人的头。柳方洲夜里与杜若谈起这桩骇人的事,一时间又想起来王玉青那时冷静到有些绝情的话。
    “那样的死,果然是不值得吗?”他这样问杜若。
    这一日排到了他与杜若看顾行李。道琴和时喜年少不能缺觉,李叶儿也比两个人都小,因此出门在外,柳杜两个总是多劳少眠。
    从小到大,都是杜若有问于他的时候多,在杜若面前,柳方洲也极少有流露出迷茫的时候。
    就算有,也没什么——毕竟他们之间毫无隐瞒。包括他自己的脆弱、恐惧与茫然无措。
    杜若彼时正在灯下翻看两本水渍斑斑的戏谱。
    他们所携带的行李太多,总有看顾不及的时候,那只书箱就在众人不留神的时候从船舷掉了下去,好在当时轮船还在装卸货物,尚且能够湿淋淋捞上来,其中的书籍却已经狼狈不堪了。
    杜若将那些书纸在晴天的时候晒出去,不厌其烦地翻动书页。
    “师哥怎么会这样想?”
    听到柳方洲的疑问,杜若放下手里的谱子,温声回答。
    “师父那时觉得不值,如今的我也在觉得可惜。”柳方洲抓过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前。
    胸腔深处传来一声声沉沉的心跳。
    “你说,项师兄他自己有后悔过吗?”杜若回握住他的手,又很快自问自答着说,“我想他从来都没有后悔。”
    柳方洲任由杜若握紧了自己的手。杜若的手指沾了书页上的洇散的墨水,带着几丝潮湿的味道。
    “既然他们自己都不曾悔过,我们这些人——因为他们的死,才能苟且活着的人,还能替他们惋惜些什么呢。”
    杜若这样说着,拉起自己师哥的手在唇边吻了吻。
    “不必想太多了,师哥。”他又劝慰了柳方洲一句,“我在这里。”
    “嗯。”柳方洲也垂下眼睛,看向灯下摆着的戏谱,“原来是这本《桃花扇》。”
    “是,《桃花扇》。”杜若向他身边凑了凑,“白天我晒书的时候,也在看这本子故事。”
    “这戏里倒是有不少伤国忧民的句子。”柳方洲伸开胳膊揽住杜若。
    杜若最喜欢亲密无间的依偎,很是信任地将头依靠到柳方洲肩上,发丝柔软地挠着他的耳侧。
    “睡会吧。”柳方洲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我醒着呢。”
    “我不困。”杜若也不躲,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咱们找点话说。”
    “好,那就说话。”这样依偎着轻声细语的时候,就算再有多少次,柳方洲也不会觉得烦厌。
    “师哥讲一段这戏本给我听吧。”杜若晃了晃手里的《桃花扇》。
    “若儿如今懂的字比我还多。”柳方洲也看向他手里的书册,“哪还要我来念。”
    “又在乱说。”杜若笑着回他,“我学的哪句诗、哪个字,不是师哥教我的?”
    虽然这是实话不假,从杜若嘴里说出来,总是让柳方洲很受用。
    “要听什么?”他问。
    “这一段。”杜若翻过被水浸得软趴趴的书页,倒真有些苦中作乐的意思。
    “哀江南的套曲。”柳方洲看向他手指的两行字,“唱的是明末南都的惨状。”
    “今日的人,也是拿旧曲悲新景。”杜若微微合上了眼睛,说,“就像这支《沉醉东风》。”
    “横白玉八根柱倒,
    堕红泥半堵墙高。
    碎琉璃瓦片多,
    烂翡翠窗棂少。
    舞丹墀燕雀常朝,
    直入宫门一路蒿,
    住几个乞儿饿殍。”
    柳方洲读完,杜若也许久地没有说话。
    “在想什么?”
    柳方洲捏了捏他的腰侧。
    “在想……”杜若吃痒,笑着摇摇头回答,“咱们这些人里,已经没有会唱的了。一旦有一天亡国,咱们这些曲子戏的,又还能活几天呢。”
    李玉给女儿寄来了第一封信,已经在说京城大小学校,改教外国人文字的事了。杜若所担忧的事,并非全无道理。
    更何况,这百年来昆腔已经大大衰落,庆昌班原本是京昆“两门抱”,因为京戏的时兴,门下学徒也多学京戏,而冷落了昆腔。如今师父散尽,这曾经有过“花部”“雅部”之争的京昆两腔,已经完全是两派不同态势了。
    “方才让我别想太多,怎么如今你又在多想?”柳方洲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脸颊。
    “不想了。”杜若把自己的脸重重地向柳方洲手心里歪过去。
    “快看,今晚月亮真好。”
    柳方洲捧住他的脸颊,珍重地靠住他的额头,杜若的呼息于是尽数扑到柳方洲的脸上,说话时彼此的嘴唇也暧昧地接近。
    “师哥把我挡了个结实,我可看不见月亮在哪边。”杜若微笑着说。
    “那你就只看着我,也就罢了。”柳方洲说起情话的时候毫不脸红。
    这晚月色确实是好的,银子一般亮晶晶照在小小的舷窗上。窗外偶尔泛起细微的波浪,冬夜里水声凛凛,仿佛是谁并不安宁的心。
    杜若再一次依偎到柳方洲身侧,柳方洲小心翼翼扣住杜若的脖颈,唇齿纠缠交换着一个逐渐深入的吻。杜若被吻到失神,松开他的时候也还是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意乱情迷之间柔软的嘴唇无意识地半张着,露出一点湿润的舌尖。
    柳方洲望过去更加面红心跳,愈发想要吻下去,往他的舌尖上吻取更多。他的师弟总是这样温顺宁静,仿佛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都不会拒绝……
    他的确也想做更过分的事。
    柳方洲试探着将手伸到杜若衣服下面,手指摩挲过他细白的脊背,停在了腰窝上。杜若微微颤抖了一下,也没有拒绝。手指拂过身躯带起来微妙的热度,杜若整个人都贴在了柳方洲的怀里,心照不宣的情愫使他们两个都呼息得越发急促。
    “师哥。”他靠在柳方洲怀里小声地说。
    “嗯?”柳方洲的手指勾在了杜若的衣扣上。
    “……”杜若仰着头不说话,似乎在等什么。
    柳方洲觉得自己真的困得厉害,又对自己正做着的一切无比清楚——杜若棉袍的衣扣被他在缠绵之间一点点解掉,他的师弟因为细微的寒意反而更加向他身边靠拢,月光下看得清楚他泛着潮红的脸颊。他的胸脯也软乎乎的好捏,被柳方洲触碰时瞬间软了腰,还在小声地喊着师哥。
    “怎么了?”
    柳方洲也说不清自己哪里难受,浑身燥热地抱紧了杜若,晕晕乎乎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