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还是不说话。
还没等柳方洲多想一步,杜若先抬起头凑近了柳方洲的脸——衣领大敞着。他主动贴住了柳方洲的嘴唇。
“……刚才叫我,是还想亲?”直到他松开自己,柳方洲才重新捧住杜若的脸,问。
“嗯。”杜若趴在他胸口,动作很小地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都不太懂什么但就是很喜欢亲来亲去的小柳小杜^^
第85章
在水路上行走的日子,极少能得到及时的消息。只有对自己女儿牵肠挂肚的李玉,不辞辛劳地打听庆昌班搭乘的货轮将要在哪处码头停靠,为李叶儿寄来书信。
在李玉寄来的最新一封信里,还夹了一张带着英文字的便条——还是唐流云大费周章寄到京城的。李玉在信里讲道,庆昌班原先的院落现在已经被外国人的军官征作私宅,青瓦屋檐上升起了扎眼的旗帜。报童不敢将便条送过去,便辗转到了李玉手里。
曾经在那院子里,庆昌班无数遍唱过“沙场战士轻战死”,唱过“救国无策但自危”,唱过“叹英雄失势入落网”——二黄西皮一遍遍拉过来响过去,院里的假战场煊赫无比,门外的真江山四处零落。最后人走楼空,这间院子也成了贼穴。
李玉写道,如今城里的物资施行了战时统一配给,可是珍贵粮食都发往了前线,京郊内外闹起了饥荒。为他们送信出城的车夫下月也要逃难求生,通信的路子也断了,到那时李玉再想法与他们联系。
李叶儿仍然镇静极了,仿佛已经做好了与家人断了音讯的决心。
“李玉师父最后还说——”柳方洲把信纸翻到最后一页,脸上顿时有些惨然,“我在家里为项正典设了灵牌。以防他再回泰兴胡同,原本的归处已经脏污,以至于无处可去。”
道琴原本揣着胳膊蹲在柳方洲脚边,一边听着一边嚼着炒米。听见这里也抽了抽鼻子。
“……流云姐,她说什么了?”杜若轻轻问。
柳方洲将李玉的信叠好,递给李叶儿,自己拿过了那张便条:“我看看。”
“流云姐说,她现在仍然被困在港城,地方组织戏班群体赈灾义演,声援救助态势极大。同时当局也一直在收紧戒备,发行了大量公债,如今人人惶惶不可终日。”
“柳师兄,你们何时与唐流云这样熟了?”道琴好奇地问,“只是因为那一回搭戏吗?我看你那时还——”
“我那时候怎样?”柳方洲反问。
“十分的不爽。”道琴回答。
“……我如今改过了。”柳方洲也回想起来自己在沪城的时候,稀里糊涂吃了的一缸醋。
“所以你怎么和她熟的?”道琴又催问,“萍水之交,往后也没再见过面吧?”
“她与我是旧交。”柳方洲想了想回答,“在我来到戏班之前……嗯,她和我有些沾亲带故。”
“沾亲带故?”道琴的眼睛滴溜溜转得飞快,“我知道了,一定是柳师兄什么兄弟的嫂家人。”
“你是怎的知道的?”这回轮到柳方洲惊讶了。
“我猜的啊!”道琴得意地搓了一把鼻子,“你既然说是亲戚,又不同姓,当然就不是堂姐弟了。如果是娘家亲戚,平日里本来就走动不多,她又久不在京城,怎么能见一面就认得出。这么想想,就只能是嫂家人咯。”
道琴八面玲珑的头脑,果然看什么都准。
“人精。”柳方洲伸手搓了他后脑勺一把。
“那……”道琴又转了转眼睛,“柳师兄,你那个兄弟,难不成是唱旦角的?”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柳方洲杜若李叶儿时喜齐刷刷抬头,甚是不解地盯住了道琴。
“这是什么意思?”柳方洲疑惑地问。
他大哥虽然也从小跟着他们的父亲柳向松一起泡戏园子,然而并不像柳方洲这样天生痴迷。唐流云曾经提过他们几个同学爱票京戏,却也没说过行当如何。
“我猜的嘛。”道琴把嘴里的炒米咽下去,“你是唱生的,杜师兄就唱旦。都说生不离旦——那唐流云唱老生,不就是轮到柳师兄的兄弟唱旦了?”
这小东西不仅是个人精,脑袋里的歪理还塞了不少。
“没听说。”柳方洲无奈地回答,“我和你杜师兄又和平常的……不一样。”
又和平常的情侣夫妻不同。他羞于启齿。
“啊,这样吗。”道琴看起来竟然有些失望。
“倒也没有搭对唱戏,就一定是一对的道理。”李叶儿这时也开口了,“虽然咱们平时是见识过了,天底下那么多戏班,哪有那么多能唱成一对的。”
“我见识过戏里戏外唱成一对的,好像还真就柳师兄杜师兄。”道琴皱着眉想了想,“平常男女之间的,旦角往往结了婚也不再演戏了。”
“那当然不多。”李叶儿言语间竟然有些自豪,“旁的戏里戏外唱起来的,也没有一个我。”
“你?”道琴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李叶儿笑嘻嘻的看了杜若一眼,“我可是莺莺小姐的红娘——”
“叶子姐你倒是也和时喜演过《挡马》。”
“那不是打了一整场戏的架吗?”时喜显然不喜欢这个笑话。
“你再胡说八道,我真要把头伸船外面吐了。”李叶儿更是嫌弃。
“说起来,京城倒还真的有过一桩乾旦坤生的事。”柳方洲想了想说道,“我也是小时候听家里人谈起来的。不过他们相逢不早,那乾旦已有家室了——那时有什么学生暗恋那女子,竟然想出了刺杀旦角的主意,却寻错了人。”
“我好似也听洪珠师父说起来过!”李叶儿偷偷握着嘴说,“洪珠师父很为她打抱不平呢,讲她不应当被情爱迷住眼睛,甘心作个平妻,不再唱戏。好在后来登报和离了……”
“人一旦被这些事勾住心思,可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好的也许能有张生跳墙、红拂夜奔,那不好的嘛……”
“不好的比如王班主。”
“快闭嘴!你怎么敢说的!”
“哈,我哪里讲错了?你拿这话去问他自己,他也得点头。”
“杜师兄你别光是笑,我看你也有什么主意。”
“杜师兄哪能有什么主意,他和柳师兄相逢得早,什么都好——”
“哟哟,你要是眼馋,真应当早告诉王班主的,也为你找个亲亲的师兄。”
这一行人里,似乎谁都没有太过在意柳杜两个已经是明面之上的关系,顶多平常里随口开个玩笑。
不另眼相看,对柳方洲与杜若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支持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议论了一阵。柳方洲趁道琴他们扶着船边栏杆打量远处的军舰的时候,扯了杜若一把。
“流云姐寄来的便条,还有后面一句。”他把便条拿给杜若看。
唐流云写:“我与方成从前的同学,现在多有奔走救亡,我也暗中相帮。倘若有一日不测,你们千万不要设法施救。乱世中力保文艺已经艰难,珍重己身为上。”
“……流云姐,这的确是流云姐不假。”杜若将纸条抚平,钦佩万分地说。
“我现在总还是会想,如果我父亲如今还在,会想什么、做什么。如果我大哥还在,他又会想什么、做什么。”柳方洲抬眼看向模糊的河岸,“现在有流云姐在,我就会觉得,也许我大哥也会这样做、这样想。”
杜若也点头。
别再忘了他们。唐流云这样对柳方洲说过,她自己也对昔日之事难以忘怀罢,更何况她与柳方成曾经那样志同道合。
也是到了后来,柳方洲才听说,那时唐流云登报发表时事见解、针砭时弊等文章,所用的名字仍然是“柳梅之”。
“如果什么时候,也许重新太平了的时候,再能见到流云姐的话……”杜若眼里折射过一丝憧憬,“我想听她讲讲她自己的事。她自己的事,一定比戏还精彩。”
“不说这个了。”柳方洲揽住杜若的肩膀,“外头风大,咱们去舱房里吧。”
“在里面待久了,闷。”杜若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倒是师哥你,该去睡一会儿了。总这样缺觉。”
柳方洲与杜若一起守夜的时候,到了凌晨时分杜若就会睡着。虽然他自己是强撑着不睡,柳方洲看在眼里却心疼极了,待他真睡着时也不会唤醒,就坐着让他靠住肩膀,一直等到天亮。
虽然杜若睡醒后更会心疼,说师哥该把自己叫起来才对,柳方洲顶多低头吻一吻他紧皱的眉头。
他想到杜若年幼的时候最是贪睡,如今渐渐长大,有了许多忧心的事情,总是在夜里睁着那双亮盈盈的眼睛硬捱,总是让他这个作师哥的心里难过。
两下里多牵挂,果然是“两下里多牵挂”。杜若时常惦念着那件从未上过身的新制的水田衣,不知何时才能演一场《思凡》。
“这样行路的时候也过不太久了,我们马上就到。”柳方洲安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