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难晒黑啊!”她打趣地说,铲子一下一下插进土里,“皮肤细腻又白皙,应该是遗传了你妈妈。”
我听见那陌生的称呼愣了一下,鬼使神差问出一个问题,“温姨见过我妈妈吗?”
“啊......”她似是叹了口气,“没呢,只听你爸说过......”愈发微弱的声音表明着拒绝话题的深入。
正好,我也不想谈这些沉重的议题,便火速将注意力投入到眼下的事情中。
“还记得我教你的知识吗?”温姨扫一眼我手中的铁铲。
我点头,她已垂下眼睫,将一枚浑圆的种子按入松软的土中,“这批花种是绣球,绣球要浅些,土覆一指节足矣。太深了反而沤根。”
我学着她的样子跪在苗床旁,腐殖土的气息裹着木樨香漫上来。时间仿佛倒退回好几年前,每当我和季凝遇放假,她就会带着我俩一起学习园艺。
“铲子斜四十五度入土,根须才舒展得开。”温姨伸手捏住铲尖纠正我的错误,同时还闲谈着日常琐事,“这些年辛苦你,今后你就可以干喜欢的事。凝遇他,也要走自己的路了......”腕上的白玉镯擦过肌肤,留下的清凉触感倒比话语更先教会我何为分寸。
“这又是什么花种?”我盯着另一形状的花种,问得突兀,温姨却了然轻笑,“蓝色鸢尾,凝遇最喜欢的花。”
我捏起其中一枚扁平的种子,它的表面泛着深褐色的光泽,边缘处微微卷曲。
我还是第一次见蓝色鸢尾的种子形态,似乎每年夏秋交接之际,夫人都会栽种。季凝遇也曾说过他极其喜爱那丝绸般的花瓣,蓝色深邃得像是从夜空里摘下来的。
“鸢尾喜欢排水良好的沙质土壤,”温姨一边说,一边用铲子将周围的土轻轻压实,“种植的时候,芽点要朝上,埋深大约两指节,太深了会影响发芽。”动作娴熟而轻柔,“这对手艺的要求挺高,所以早年间都是我独自处理......你可以留一些放在边上,等着凝遇自己来。”
我应了声,看着她用喷壶轻轻洒水,水珠落在土壤上,迅速被吸收。温姨利落操作着,脚边的花种随着逐渐升高的气温减少。
“这里我来,去修下月季吧。”
我接过剪子,站立,清脆的咔嗒声在月季丛中绽开。
想一些事想得认真,以至于我稍不留神,手臂就不小心被锋利的枝条划破。跟温姨打了招呼,我折返到内厅里去找医药箱,意外听到了父子俩的对话。
“我不要什么助理!你可以让他去干他自己想干的!”季凝遇大声地反驳,好似鸣蝉惊叫,勒进满园草木蒸腾的喘息里。
“他自己就愿意!小仰他稳重靠谱,让他待在你身边挺好的......”季叔温和地劝解,“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你的脾气爸爸还不清楚吗?有时候真要克制些。”
“虽说出版社是自家的,但也由不得你放肆造!成为一个合格且让人信服的领导,你还需要更多的磨炼......”
“爸爸......”季凝遇声音突然软了下来。
我放慢了找药的速度,竖起耳朵仔细听到几句——
“怎么只让他当一个助理呢,他的能力绝不停留于此。”
“岑仰的那些文稿......他喜欢文学!”
“就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好了!”
原来少爷是这么想的吗?原来他不是嫌我不够好,才想着拒绝的吗?
翻找药品的动作倏然停住,玻璃瓶相碰的清脆声在耳畔被无限拉长。季凝遇的尾音像一枚银针,精准刺入我脊椎某处穴位,蛰伏多年的毒液顺着神经蔓上喉头。我怔怔地望着伤口,那处仿佛仍残留着月季的香气,在呼吸间一点点发酵,化作灼热的外焰,从皮肤表层一路灼进胸腔,直抵那幽暗潮湿的蛇窝。
“或许就一段时间,尊重他的选择。很高兴你也能为他着想。”季叔低低哀叹一声,“过几天就带你们去出版社。”
我处理好伤口,等了一会儿才从拐角走出。
“少爷,夫人在花园等你。”
季凝遇瞄了我一眼,迟迟未起的身子就像在说‘拒绝’二字。
“妈妈找你!”在季叔的催促下他才肯跟我离开。
安静地沿着石径走,他似乎很不情愿和我并排,始终快我一步,混杂着芳草清香的热风掀起他的发梢。
我那些在口腔里反复打转的欲言又止,在瞥到季凝遇耳下那颗性感的痣后终于诉说,“早上的事情你愿意回应我了吗?”
他的鞋尖碾过一片落叶,猛地转身回头,“不,我不会再喜欢你了......”琥珀色的瞳孔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碎成玻璃糖,“那是醉酒说出的疯言疯语。”
季凝遇划出道无形的界限,让我们此刻的呼吸都产生了时差。我失神地凝望着他的眼眸,握紧拳头,“那好,我同样也不会放弃。”
不为别的,为了那颗痣、那双眼睛,我也会无数次这么说。
“凝遇,小仰!”不远处的温姨笑着向我们打招呼,驱散了风雨欲来的云层。
季凝遇立马换上那副乖乖崽的面孔,笑起来时的梨涡是棉花糖机的中心,带着甜味。
“没事就帮妈妈种下花。”铲子被递到他白净的手上,“是你最喜欢的蓝色鸢尾。”
温姨指导着季凝遇操作,我则在一边继续修剪着月季枝。不知怎么他们就说到了谈婚论嫁的议题上,这一下彻底将我余下的那点注意力给钩了去。
“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
“你可别告诉妈妈,在外那么多年没有碰到过一个喜欢的女孩儿?”她的语气如浏阳河般曲折,透着不可置信。
“哎呀,妈妈别问这些了......”季凝遇猛地将铲子插进土里以示不满,“我遇到了自然会和你们说。”
“行行!”温姨对他总是耐心十足,“下午有安排吗?”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我不禁皱眉,心脏旁栖息的蝰蛇伸出尖牙倏然昂首咬了一下。
要去哪?去见谁?是许叶吗?无数疑问在喉间翻滚,却只能化作修剪花枝时愈发急促的咔嚓声。
迫切想要知道。
我偷偷瞥向温姨,此刻无比期盼她能替我道出那些难以启齿的追问。可她只是拢了拢肩,毫不在意交代一句,“行,你傍晚得到家。”
“你祁伯伯会带着他们一家人来拜访。”
第7章 刁难
季凝遇斜倚在阿斯顿马丁vantage的车门边,那是他最喜欢的一辆跑车。
中饭过后他便换了一套衣服:冰川灰的埃及棉衬衫在车库的冷光灯下泛起珍珠般的光晕;袖扣随着他轻抚引擎盖的动作,在腕骨投下细碎虹彩;fresco羊毛西装裤垂落如松针。
我慢慢走进,眼睛反复在那白皙的颈间打转,喉结艰难滚动后才开口,“是去找许叶吗?”
“要你管?”他语气不善,压低眉眼迅速从我手中抽过车钥匙,“我难道什么事都得给你报备一下吗!”
“不,不是......”多年的了解已让我从季凝遇的态度中得到答案。“只是想问问今晚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没有必要再继续先前的话题,等下弄得他不舒服,我还自讨苦吃。
“嗯......让我想想......”他进了车,陷在真皮座椅里,指尖在窗框上敲击出不知名的节奏。
一抹狡黠的笑意掠过唇角,他快速划开手机,我透过防眩目后视镜,捕捉到了那个带着恶作剧意味的弧度。
“发你了,我就要吃这个。”升起的车窗隔绝了我后续的话。
他一脚油门,引擎轰鸣骤起,车身如离弦之箭,撕开热浪疾驰而去。
裤口袋的手机跟着震动,我解锁后打开聊天框,是一道菜的链接,下面还配着七个大字,【要做得一模一样】。
“松露鹅肝酿乳鸽”滑动着快速浏览,不自觉挑了眉,“不是不爱吃内脏吗......”瞥到几个关键的字眼,‘28天乳鸽’‘陈年花雕酒’‘法国露杰鹅肝’......再加上他强调的“一模一样”,我瞬间明白了某人的用意,就是想故意刁难。
没问题,我抬脚向室内走去,同时拨打了王叔的电话,告知添加采买的食材。
亲爱的少爷,若我如法炮制,成功复刻,你可一定要吃得尽兴。
王叔送来的食材整齐排列在大理石台面上,每一件都像是精心挑选的艺术品。我系上纯棉围裙,将袖口仔细挽至肘部,整个下午就同总厨待在厨房里。光是乳鸽处理和鹅肝酿制就要花费数小时,我盘算着时间,估计这会是今晚最晚上桌的那道菜。
“仰哥!”一道清甜的女声从背后传来,我设置好烤箱温度,转身望去——是易淇,她正倚在双开式的胡桃木门框上,冷茶色的大波浪卷发被中央空调的微风轻轻撩动,发梢间跳跃着顶灯折射的光芒。“好久不见!”她晃了晃右手提着的藏蓝色袋子,笑得灿烂。
我回了个招呼,顺势洗了个手,“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爸爸带来的水果,我来处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