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断反应总是很剧烈,尤其是对我这样一个亲密成瘾的人而言。
说到底我本是该恐惧这份亲密,采取一贯的回避。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本能的逃避被岑仰一点点改变。他不急不躁也不逼迫我,他只是在靠近我后,又老实待在我身边。他让我重新学会依赖,习惯有人守着,也让我彻底栽了进去。
表面上我们避着彼此,但仍通过手机联系。可这点手段远不足以缓解我内心的焦灼。他的讯息像水珠,一点一点滴进来,润不到喉咙,只能止痒,可偏偏越止越痒,越痒越难耐。
我们隔得是那么远,呼吸无法交融,肌肤也无法相贴。
最开始我差点撑不住。胸腔发闷,嗓子像塞了棉,心口堵得要命,恨不得冲过去拉他的手,抱他一下,哪怕看一眼也好。
可不行就是不行。
外婆察觉了些风声,悄悄把我叫过去。她问时我没躲,什么都说了。她听了又气得不行,说要替我出头去找爸妈评理。我摇头,只求她给我一点空间。
我说这事终究得我自己走一遭,由我自己来处理。
第70章 男德
接下来的几晚,我都睡得不踏实。心像散了架,一闭上眼梦里全是岑仰。常常半夜惊醒,耳边还残留他的声音,可一睁眼,身边空荡,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种奇怪的状态,混合着渴望与克制,像常年吸入某种特定且熟悉的气味,突然被迫抽离。身体空落,思绪却迟迟不肯断尾。想靠近,却又必须后退;想说话,却只能噤声。那份控制感陌生得让人窒息,又苦涩得足以令人无处安放,像用绷带勒住一颗跳动的心,实在是太过残忍与煎熬。
岑仰呢?为了从情绪中抽身又干起了以前的活,跟在福伯身后跑来跑去。妈妈对他的态度也莫名其妙地缓和下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就如从前般。
可我跟他不是一类人,我心里一旦不踏实就会对很多东西丧失兴趣,工作?更是不可能。我只能在烦闷憋屈的时候靠捣鼓捣鼓新入手的设备与相机解闷。爸爸叫我去给别人拍照,我便拍。反正也没别的事做,索性多和他们搭几句话。这样混着混着,最难熬的那几天就算过去了。我也逐渐有了“戒断”的经验,不像最初那般手足无措,也不再被情绪轻易拉扯。
可谁知道就在一切渐渐好转的时候,初五那日,占有欲忽然就冲上来了,毫无征兆。
家里办了一场更大规模的聚会,不只是亲戚,还有许多爸爸的旧日故交。我知道祁嫒也会来,但不确定那件事后她和她姐会怎么看我。
往常一到这种时候,岑仰都会自觉地出现,不用我开口,就帮我把衬衣理好、扣子系齐。而今年,我等了半天也不见他人影。我坐在椅子上,衣服半穿着,手里攥着袖口,一直盯着门口。实在耐不住性子,我给他发了条消息。他回我,说太忙。
我看着那条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忍了忍,还是问:“连帮我穿件衣服的空都没有吗?”
他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多出一堆杂事,走不开。
我心下一紧,不用问,我就觉得这八成又是妈妈的安排,只能认栽。
最大的会客厅早已开启,门如巨口,吞吐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流。灯影斑斓,身影涌动。长桌上摆满鲜美甜点和上等佳酿,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气息。宾客的交谈声与悠扬的音乐声交织,散布在厅堂的每一个角落。
我站在爸妈身边,随着他们依次和客人打招呼。见了几个出国前一起疯玩的兄弟姐妹,一时紧绷的心也松动了些。等到祁叔叔领着一家人走进来,我倏地变得局促,像是被人揭了底细。
我勉强挤出笑容,向那两姐妹点头致意。祁嫒比前些日子沉稳了许多,却再不似从前那般亲近我;她姐姐看我的眼神,也不像看普通朋友,隐隐带着深意。
胸口闷闷的,我呼吸变得急促。长辈们谈笑风生,我的眼神却不听使唤地飘向远处。年轻人聚成了一小团,在不远处热热闹闹地谈笑着。我认出那群人,自是我小时候的朋友。
在那群人堆中,我一眼瞥见最高挑的——我的岑仰。他像一块落入盛宴的羔羊,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看到同我玩得最好的江从谦凑上前,踮着脚,像只热情过度的蜜蜂,追着一朵将开未开的花;我看到岑仰微倾着腰,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似乎正和其中一个人说着什么,熟络而温和。
我面色一僵,心头一阵火起。刹那间,往昔的记忆纷涌而来。小时候,岑仰默默跟在我身后,被我带进了朋友圈,起初寡言,却慢慢同大家玩得越来越熟,后来竟成了我们这一片公认的大哥。他长得好看不说,身上还带着一股天生的安抚力,大家都喜欢他,我更是如此。那时候,因为他是我家的“哥哥”,我在朋友面前还骄傲得有些不可一世。说到底,我那点小脾气,多半也是他一点点惯出来的。
我喜欢他只听我的命令,喜欢他跟在我屁股后头走,更喜欢在人群中,他总是贴我最近,还一味地护着我。
想到这儿,我后槽牙咬得更紧,远处的热闹也变得刺眼。我有点站不住了,脚像踩在棉絮里,晃了两下。我想冲过去,想把他拉出来。
我偏头看向爸妈,说想过去和朋友们聊聊。爸爸这会儿情绪不错,大手一挥,说:“去吧,让祁家的两个姑娘也陪你一块去。”
我应了声,转头便走,没再多看他们一眼,加快脚步朝那边去。挤进人堆,我径直隔开岑仰面前的江从谦,冷着脸开口:“别离岑仰那么近。”
“你怎么还是这么小气!”从谦抱着胳膊皱起眉,装出一副吃痛的样子,“大少爷,我们不过就是和岑哥聊聊天而已。”
我抬眼朝岑仰扫了一眼,他收了笑,默默朝我这边靠近了些。我白了他一眼,只盼他能恪守点男德。
说到底,我也不是那么小气。可眼下的日子跟从前不一样了,我明里不能与他亲近,心底又怎容得下他与旁人太过热络?只要他靠别人近些,我这心里就拧巴,非得跟自己过不去。
我定会较劲儿。
趁着人多眼杂,岑仰眼疾手快地掐了我侧腰,动作不重,却掐得我心里一跳。他没说话,只淡淡瞥我一眼,又很快把注意力转到人群中。
大概是怕爸妈察觉,他随即接过了工作的话题,问朋友们要不要玩桌游、或者去下沉式影厅。大多数人都要跟着他走。临走前他还朝我使了个眼色。江从谦凑过来问我去不去。我盯着岑仰看了一会儿,最终只是摇摇头,捏紧了手机,心里生出些别的打算。
祁家两姐妹和几位零零散散的人留在我身边,我们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正拿着银叉吃樱桃,一抬头,正撞上妈妈的目光。她站在那头,正和一位阿姨低声交谈,眼角却不知何时偏了过来,噙着笑望着我。我只微微一笑权作回应,旋即低下头。
耳边的对话还在继续。易淇姐说她如今有了稳定的男友,是家医药企业的继承人,两人即将订婚。我皱了皱眉,误以为她也像许多人一样向家庭妥协,被迫接受一桩门当户对的婚约,不免生出些惋惜。可当她提到“真心喜欢”时,那句带笑的话让我也松了口气。
祁叆的变化最大。我瞧了她好一会儿,竟难以在她身上再捕捉到过去那股未褪的稚气和小姐脾气。她说她专注在做设计工作,忙得抽不开身。我这才恍然明白妈妈为何在我一众好友中总对她偏爱有加——不仅是因为她也喜欢设计,更多的是流露出的性情,与我妈年轻时如出一辙。
年纪比我小的脸上总是堆着笑,我总能从那略显青涩的表情里看见几年前的自己;而年长一些的,不是在企业中独当一面,就是早已在人生的棋盘上落下了确定的子,订婚、成婚,或与深爱之人并肩而行。
最让我意外的是虞韫。他是我们这一群人里最沉默寡言的一个,小时候说话永远慢半拍。几年不见,没想到他竟已坦然出柜,而且还得到了父母的支持与祝福。
我像被困在一段不上不下的坡道上,进不得也退不得。望向虞韫时,心底不自觉漾起一阵羡慕。或许是因为他有个哥哥,所以家里没有把所有的期望都压在他身上?真羡慕他。我不敢奢求父母的认同,只希望有一天,他们至少能给我一点基本的尊重。
我低头捻了颗樱桃,正要继续出神,肩膀忽然被轻轻一撞。易淇姐意味深长地看我,问:“和岑仰情况如何?”
我一愣,随即想起祁叆向她告密的事,扯出一个艰难的苦笑,低声应道:“可能……还需要点时间。”
她没再追问,只叹了口气,柔声说:“没关系的,总会成的。”
“嗯。”我也是这么在心里一遍一遍祈愿的。
手机震了两下,应该是岑仰发来的消息。他当时给我那眼神我就懂了,他一定会主动找我。我低头瞥了眼聊天界面,他说他在我房间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