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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叶霁心想,我之前闭关,竟不知道还有这些内情?
    他听李沉璧前面说的十分有理有据,无疑是在质问“仙门百家当时都没有援手,已经失了道义,又有什么资格污蔑唯一仗义的长风山”,在心里点头。没想到最后一句话,又拐回了“李沉璧式”的风格上。
    李沉璧是不会彬彬有礼,也不会给人留面子的。
    中年修士自认儒雅风流,平生头一次被一个少年当众不屑地指骂为“无耻蠢货”,血气上涌,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却无法反驳。
    他肩上忽然被人一拍,上官剪湘狡黠凑过来:“说起来,贵派近水楼台先得月,那时摆渡谷掌权人突然没了,正是一团乱麻的时候,贵派没少捞好处吧?吸收了他们多少弟子?那些弟子身上又带了多少药方和灵丹?你们坐视不管,是不是想隔岸观火,等摆渡谷垮掉后去捡便宜?”
    “一派胡言!”中年修士只恨方才逞一时嘴快,想杀杀长风山的气势,不料冷箭射出却扎了自己后背,冒着冷汗,咬牙说道,“上官道友,你这是凭空构陷,有何证据?”
    叶霁厉声道:“构陷长风山的谣言,比这还要荒唐,就有证据么?”
    他说完,捏诀召剑。
    一直悬在空中的霜霁剑,如一道闪电青霜,“倏”插回他腰上剑鞘,发出一声冷硬的龙吟。
    众人从未听叶霁用这样冰冷严厉的语气说话,不认识他似的,有些怵惕不安,无一人敢再次开口。
    一片寂静声里,赵艾轻咳一声:“是啦,大伙儿勿要再疑神疑鬼,失了门派间的和气,依我看……”
    忽然被人一把抓住衣领,扯到面前。
    抓他那人,手劲轻轻巧巧,可一旦与和那双眼睛对视,赵艾觉得灵魂都要被吸入漩涡,好像一下被按入了万丈深海。
    随即而来的窒息压迫,令他血管都要根根爆开,连口气也喘不上来,一动也无法动弹。
    李沉璧的声音既无怒火,也无威胁,甚至轻如羽毛:“你能不能闭嘴?”
    赵艾想扭头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周围人看来,李沉璧正松松握住他胸前衣料,和他贴近低语,也许有些冒犯,但赵艾没有太大反应,旁人也不至于出手阻止。
    只有枫云山庄几人觉得有点奇怪:赵公子何等骄纵刻毒的人,竟容得下一个少年这样羞辱!又转念一想,这李沉璧姿容无双,公子乐在其中也不一定,还是不要搅扰了他的好事。
    赵艾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咔嚓作响,四肢因为血液无法流动而冰冷刺骨。让人发狂的窒息和剧痛中,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自己的人都在边上,怎么就无人发现,无人来救他!
    他要死了,这么多人瞧着,他却要被活活害死了!
    悍然的灵压已经在挤压心肺,折磨每一条筋脉。赵艾绝望等死之际,忽又听见李沉璧轻问了声:“能不能?”
    赵艾在心里大叫“能能能”,喉咙却被堵住,无法让李沉璧知道,焦急得快要昏厥过去。
    李沉璧却好像听见了他心里的狂吼求饶,松开了手。
    赵艾在那一瞬间恢复了正常,好像从一场噩梦里醒来,没有任何不适。可方才孤立无助的恐惧,却真实无比,将让他很长一段时间惶恐不可终日。
    赵艾忽觉得鞋子上落了些什么,低头一看,是一些铁灰色的碎屑。伸手去摸胸口,原来是自己那枚千锤百炼出来的玄铁辟邪符,被李沉璧刚刚的“轻抓”给捏成了铁屑!
    门人见他无端脸色惊怖,忙悄悄询问,赵艾却呆呆地闭紧了嘴,一句话也不说了。
    先前诘责过叶霁的黑瘦道人,四下张望,见又没人说话——或是没人敢再说话了,啧了一声。自己所推测出的“薛山主因惧怕叶霁而自尽”的高言妙论,难道就不了了之?
    于是一甩拂尘,站了出来,朝薛白槿拱了下手:“小薛山主还请节哀顺变。令堂一世英名,今夜却含冤自尽,全靠小山主振作精神,为尔父雪恨呐!”
    薛白槿跪在父亲渐冷的尸身边上,正一点点擦去他嘴角和喉间的血。直到将薛长淮的脸擦干净了,才抬起了头,声音麻木又沙哑:“……如何雪恨?”
    黑瘦道人大声道:“自然是查清作乱之人,令他血债血偿,告慰令堂在天之灵,给各派一个交代。小薛山主,谁的嫌疑最大,你心里要有数!”
    李沉璧危险地瞧了他一眼。
    “我心里自然有数。”薛白槿站起身,双眼泪迹干涸,脸上闪动着悲戚之色,“……我心里有数,谁是今夜一而再地侮辱家父品性之人!”
    黑瘦道人怔住,叶霁与众人也都一愣。
    “我父亲临终遗言,说的清楚明白。乘寿山驾驭灵兽几百年,今夜却让灵兽在自家地界伤了这么多宾客,自此名声扫地,他老人家是认为愧对代代先祖,愧对修仙界,这才以死谢罪!”
    薛白槿语气陡然尖锐,眼眶赤红,大声诘责:“说家父是害怕什么人的报复而自尽,恕白槿难以接受!善渊道长,依你言下之意,家父竟是这种畏缩逃避的鼠辈么?”
    善渊子正是那黑瘦道人,张口结舌,冷汗刷流下来,道:“自,自然不是,自然不是。小薛山主不要误会鄙人的意思……”
    “那道长是什么意思?”薛白槿惨然一笑,“唆使我将罪责推给叶仙君,找他血债血偿?”
    她咬牙决然道:“我薛白槿门派虽败了,却绝不畏祸,绝不攀咬!”
    “叶仙君和李仙君今夜救人无数,尽心竭力若此,人人看在眼里。若他们真筹划了什么阴谋,想损害修仙界,大可袖手旁观。因为叶仙君幼年曾在漂星楼几年,就怀疑作乱者是他,而拿不出其余证据,岂不可笑牵强?我薛白槿若是因此怀疑叶仙君,岂不忘恩负义?百年之后,后人岂不说我薛白槿为了摆脱罪责,竟不辨是非?”
    “这个罪责,白槿担了。”
    薛白槿死灰般的脸上,浮出一层薄薄的血气。
    她颤抖着嘴唇,艰难而清楚地道:“今夜道友伤亡,白槿万死难赎。但若我也以死谢罪,乘寿山就后继无人,既愧对家父嘱托,也无法还清今日的债……只好倾尽乘寿山所有,哪怕无法弥补万一,也要尽力赔偿。请诸位看在往日情谊上,给乘寿山一些时日,白槿一定还各位一个真相与交代。”
    说完,跪了下来,对众人不偏不倚地磕了三个头。
    原本华美精致,如今残破不堪的水榭,呼啸冬风穿堂而过,混杂着不少人无可奈何的叹息。
    万流岛主长吁着,看着她瘦削的后背,声音竟变得有几分温情:“起来吧,薛姑娘。我们等你一个交代。”
    第83章 共话阶前
    天色微明时分, 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大雪封山,却挡不住御剑来去的仙道中人。
    经历这场混乱后,人人心力交瘁, 再无留意。与乘寿山商定好善后事宜,各派就纷纷动身启程, 有弟子伤势严重的,就暂留山中休养。
    薛白槿将一切打点完毕,嘱托好手下门人清点损失的灵兽,她独自走到水榭的扶栏边,静静站立,犹如一座雕塑。
    叶霁在她身后叫道:“小薛山主。”
    薛白槿闻声回头,见是他, 神色稍微好看了些:“叶仙君。我正有一事,要与你说。”
    她勉强扬了扬嘴角, 笑了下:“叶仙君不必与我如此客气,像你江泊云大哥那样, 叫我‘白槿’, 或叫‘薛姑娘’吧。”
    叶霁对她缓缓点头,温声询问:“薛姑娘有没有见到泊云?他还带着阿阙,不知去了哪里。”
    “正是这件事,要劳烦叶仙君。”薛白槿道。
    薛白槿的秀眉间, 流露出一股淡淡失意与忧伤:“夜里大乱之前, 泊云不知遇到了什么事, 忽然告辞离开了。他把阿阙留了下来,说若他迟迟不回,就把孩子托付给你。我已将阿阙安置好,他在暖阁吃了些东西, 现在睡得正香。叶仙君离开的时候,请把这孩子带上吧。”
    “把阿阙托付给我?”想到七夕夜江泊云那番好似托孤的话,叶霁心头一凛,忙问,“泊云走之前,还说过什么话?”
    薛白槿摇头:“关月门的人说,泊云是听到阿阙哭着说了些什么话,忽然神情大变,匆匆离去,像是要去追什么人似的。”
    “追什么人……”叶霁思索片刻,颇为担忧,“莫非是阿阙说见到了母亲,泊云信以为真,于是真的去寻了?”
    “是么?”薛白槿揉揉眉心,语气疲惫,“为了关裁,他竟然连孩子也不顾了。”
    她长叹一口气,怔怔地看着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她神情,叶霁心中叹息,想要对她说些什么,也知道无用。
    他只郑重地说道:“薛姑娘,你有坚如金石的心性,无需我的安慰。这次祸乱非你一人之责,也非乘寿山一家之事,我们与你同舟共济,查明真相。”
    薛白槿肩头一颤,动容地转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