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绍这才知道原来第一次纹身时庄希文就曾休克过,此后体质变差,经常过敏,正因如此,后来庄希文才会购置张霆口中的那座种植岛。
但以曾绍的认知,纹身的效果普遍持久,就算没个十年,三四年总是有的,曾绍问过纹身师,最近两次纹身的间隔远不到时限,曾绍不免想到尤敬尧落马的那个午后,庄希文惨白着一张脸,承诺会给自己销售总监的位子。
庄氏集团既是三兄弟一手创立,庄建淮能独揽大权,所靠无非制衡。多年来他一边亲近陈钰昌,一边又利用罗鹄章压制,庄希文一定是和庄建淮做了交易,才能提前拔除罗鹄章这枚腐朽的钉子,打破长久以来的平衡。
显然这个交易就是庄希文得多吃一次苦,这也是庄建淮的警告,雷池已越,每多进一步,庄希文这个狸猫都势必会遭受更加猛烈的打击。
他就这样收拾了罗鹄章,与自己的那份一并写进遗嘱,干干净净交还给了曾绍。
曾绍心内五味杂陈,静静看着对方,想象着他后脖颈的那片纹身。新陈代谢,多年生长,曾绍的胎记位置与之其实相去甚远,庄希文的纹身更靠近脊椎,曾绍不禁后怕
万一发生意外,庄希文会死吗?每一次尖利的长针刺破皮肉,会不会就是面对死亡的一瞬间?
如果包养是为羞辱,占据身份、害死母亲也是事实,可庄希文把这些变成遗嘱一点一滴全部留给曾绍更是不可磨灭的证据。
红了。庄希文忽然说。
曾绍迟迟无法自拔,他略过庄希文的话,不禁想问:绕过庄建淮把股份全留给我,只是对我的愧疚吗?
不,曾绍不信。
但最后曾绍只抹了抹眼睛,问:明天想吃桥头排骨吗?
庄希文眼睛一亮,语气却是忐忑,可以吗?
可以,曾绍搂紧了些,更加温柔,不适应的话就尝一口,多一点点也没事。
于是庄希文开心地笑了,连带曾绍的那份,在对方怀里乐不可支,笑得直咳嗽。
曾绍立马拍了拍庄希文后心,眉头反而皱得更深。回曼庄前张霆来电,说要查的事有了线索。其实张霆原本也没什么头绪,只是听曾绍说起当年绑架案犯的特征而突发奇想,这才追溯起黑森林以前的资料。
所幸当时他为脱身,什么资料都搜集了些,这才发现除了罗鹄章这一私单,其实还有另一单更早的,不过当初那个成员,也就是后来的绑架犯大概是想独吞赎金,于是背叛了组织,这才轻易被警方抓获。
沿着这条线索追查,张霆又意外发现庄夫人的行踪正是当时的保姆程慧芳故意泄露的,只是程慧芳也没想到报应不爽,那天秦曼华偏带着自己的亲儿子一起出门。
程慧芳一时冲动,为庄希文偷换来锦衣玉食的生活,代价就是她永远也听不到庄希文亲昵的呼唤。她永远只是庄希文的生活保姆,身为母亲为儿子掏心掏肺,却只能听儿子喊别人作妈妈,只稍稍一想,就能感受到这份日积月累的,扭曲的的忌恨。
原来桥头排骨是她的拿手菜,曾绍捋着庄希文眼前的碎发,究竟是思念,还是想强迫自己记住,正因为她在你生日那天做了这道桥头排骨,正因为她泄露了我母亲的行踪,你们才会被绑架,事后父亲追究,才会东窗事发?
母子一脉,母债子偿,这是程慧芳的罪,同样也是庄希文的罪。
他抬眸,却见庄希文正一脸奇怪地看着自己。
看来你已经适应得很好了。曾绍长叹一口气,阿文,你尽可以对我撒气,人在气头难免会有气话,但那天晚上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不是你的错。
东窗事发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日记本上庄希文的字迹力透纸背,循环往复,写的我不是三个大字。曾绍来来回回,将那几张纸翻出褶皱,他看到庄希文字里行间透露出想找到真少爷,想给妈妈赎罪,想和妈妈回乡生活,以及对未来的所有憧憬期待也好,聊以慰藉的幻想也罢,最后全都没能得偿所愿,
是谁阻拦一目了然。
而在这之前,04年的5月15号到6月15号整整一个月的空白,曾绍一页一页翻过,白页的终点,赫然先是一个突兀而硕大的死字。
原来庄希文早就想过一了百了。
如果那晚曾绍不叫住庄希文,也许庄希文真的会跳下去,在风中消散,去另一个地方和他的双亲团聚。
你是完整独立的生命个体,你可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爱人,曾绍最后亲了亲庄希文的眼睛,别的什么都与你不相干,那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不要替任何人赎罪。
咫尺之间,庄希文手压在被下,都要攥出血来,然后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压着喉底的颤抖,闪着泪花道:困。
曾绍就拍他的后心,睡吧。
第二天做检查,舒方鹤搀着庄希文上检查台,给他戴耳罩,来,躺这里,机器打开后会有点吵,别害怕。
庄希文忽然瑟缩了下。
见状舒方鹤低头安抚,别怕。
什么时候能走?无磁摄像头被舒方鹤遮住的一瞬间,庄希文开口道。
有没有好一点?舒方鹤继续调试着,然后压低音量,再等等。
早上看守所传来消息,赵恺忽然答应探视,曾绍人出了曼庄,这座别墅仍旧处在严密的监控之下,就连这间核磁共振室也有相应的无磁摄像头,从庄希文清醒至今,舒方鹤只能每隔一段时间,以特定的角度和庄希文进行对话。
可庄希文眼中急切,我等不了。
此前庄希文一直不明白曾绍到底是什么时候起的疑心,那晚是庄希文下的赌注,镜面闹钟照出他的纹身,也照出他不为人知的一面,他赌赢了,也暴露了,现在曾绍根本不信自己痴傻。
可瞒不住是一回事,庄希文意识到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那就是他已经越来越难以克制自己,先动心的人始终落于下风,他知道自己迟早会心软。
可那样不行。
应荣那一脚踹得狠,消息递到庄董那边,现在院长看得太紧,说着舒方鹤抬头,状若无事地叮嘱道:耐心。
监控那头,曾绍抬眸,为什么突然答应探视?
探监室里,两人对坐,头顶一盏白炽灯,角落一枚摄像头,顶光将赵恺照得不人不鬼,只见他脖子裹一圈纱布,最外层还有不少渗血,看起来伤势不轻。
赵恺也确实中气不足,我怕我再不说,就没命说了。
我可以帮你申请保外就医。只见曾绍轻敲桌面,抛出价码,但你最好不要有一个假字,不然你只会死得更惨。
赵恺嘴角一勾,你想问什么?
庄希文的生父生母。曾绍说。
这回赵恺愣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竟然只想问这个?
曾绍:这只是你的投名状。
好吧,赵恺又一次低估了曾绍,但他不服气,更不喜欢别人藏着掖着,于是又问:还有呢?
显然曾绍不会给一个嫌疑犯任何机会,你先说。
要我在这个暗无天日,满屋子红点的鬼地方说?赵恺眼睛一斜,回眸对上曾绍,似笑非笑,隔墙有耳这个道理你总该明白吧,庄大少爷。
我不姓庄。曾绍指尖一顿,看起来面色如常,实则令赵恺后背莫名发凉,他又愣了下才说:真的?
说完他好像才回味过来笑点,摇头放声大笑。曾绍心中疑惑,但也只是默默看着对方折腾,直到赵恺自己消停下来:
我以为你会同流合污的。
说着狱警进门提示探视快到时间,转身的赵恺顺势凑近又加一句:
想知道的话,就千万别让我死在这里!
第36章
曾绍回来时庄希文正在吃午饭,一张长桌,菜色丰盛,管家仆人站在另一边,就餐的只有庄希文一人。曾绍洗了手过来,用指节捻去沾在他嘴角的米饭,问:早上检查感觉怎么样?
庄希文两腮一鼓一鼓,不喜欢。
好好养病,曾绍见庄希文咬着筷子看了眼虾,挽起袖子给庄希文剥虾,边说:等忙过这阵,咱们出去散散心。
嗯?听到能出去,什么饭都不香了,庄希文咧着嘴叫:都好啦!
又骗我,说着曾绍把虾递给庄希文,在对方触及的一瞬间打了个弯,径直送到人嘴里,小指顺势翘起,揩去嘴角滴落的汤汁,医生明明说你还没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