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请说。”
“我预备买下这家铺子,已经叫家里的管事带着现银去你家大人府上拜访了,想必很快就能得个准信。”沈元惜的目光中带着寒意,看得人直打冷颤。
掌柜的顿时冒了一身冷汗,低头不敢再直视沈元惜,恭恭敬敬道:“小人提前恭喜姑娘了,还望姑娘能给小人留一碗饭。”
沈元惜久久没有说话,王掌柜心里更没底了,思绪开始乱飘。
他胸无点墨,唯一算得上精通的就只有经算,但他那点本事根本入不了自幼开始学习掌家的贵女的眼。
眼前这位元喜姑娘虽是小门户出身的商籍女,但接触下来,王掌柜丝毫不敢在她面前卖弄本领。
沈元惜喝了一口凉茶,觉得敲打的差不多了,缓缓开口道:“若掌柜的能收心好好做事,自然无事。”
“那当然,姑娘肯赏口饭吃,小人哪敢不尽心!”
“我以后,不想再外面看到我画的纸样打出来的首饰。”沈元惜从袖中掏出一叠纸,铺在桌面上,用手指点了点,“上面是铺子的转让文书,你家大人已经签了,下面是我给掌柜的您单门立的契,若纸样再流出,我拿着契书去官府状告您了。”
王掌柜看到契书,顿时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心中感叹这姑娘也太过精明了吧。他一边庆幸自己表忠心足够快,一边后悔。
千不该万不该,为了点蝇头小利,就把纸样卖出去,平白给新主子留了个不好的印象。
沈元惜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敲完一棒子,给了颗甜枣:“你以前做过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王掌柜立马感恩戴德,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
沈元惜没去扶他,她虽厌恶封建礼数,但她分得清里外。
归根结底,她还是不信任王掌柜,打心里没把他当成自己人。
“起来吧。”
外面传来脚步声,沈元惜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下一秒,元宝推门而入,没注意到正在掸膝盖上的灰的王掌柜,兴冲冲地蹦跶到沈元惜面前。
“怎么了?”沈元惜温声问道,神色柔和的恍若换了一个人。
元宝把钗子举到沈元惜面前晃了晃,连着弹簧的青蓝色蝴蝶也随之颤动,就好像真的被狸奴扑的无处逃窜似的,灵动至极。
沈元惜有些意外:“这么快?”
“师傅按照姑娘写的法子烧的,一次就成了!”元宝踮起脚尖,把钗子插在了沈元惜发鬓间,感叹道:“这钗子还是姑娘戴最好看!”
“元宝姑娘说得是,姑娘生得美,戴什么都好看!”王掌柜连忙跟着阿谀奉承。
沈元惜只当没听见,抬手把钗子摘了下来,仔细看一遍。
师傅只用了她掐出来的蝴蝶银胚,双面烧蓝做成了立体的形状,另雕了一只圆滚滚的狸奴,褪火后抛光,黑白花纹分明,简易得很,却格外憨态可掬。
做出来的效果竟然沈元惜想得要好。
“我想见见这位师傅,不知是否得空?”
“得空得空,可太得空了!”
元宝推开客室门,门口赫然站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半边脸皆火烧留下的伤痕,由于常年弯着腰,身形有些佝偻。
从她完好的右半边脸可以看出,她长得很美。
王掌柜刚要训斥,被沈元惜一眼瞪得闭了嘴。
“师傅快进来坐,怎么好意思叫您在外面等着呢。”沈元惜面不改色伸手去扶她,被她小心翼翼的避开了。
第10章
“不敢脏了贵人的手。”女子低着头,不敢抬眼看沈元惜。
沈元惜却并没收回手,强势的把人扶到座位上。
女子没料到她会这么做,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却没有再躲闪了。
“霍夫人也想见姑娘呢,只是怕吓着姑娘,不敢进来。”元宝大大咧咧,转头真诚的看向霍夫人,“我就说我们家姑娘不是那样的人,霍夫人那么谨慎干嘛呀!”
“是妾身想多了,不过妾身这个样子,还是谨慎些好。”霍夫人看向沈元惜,羞涩一笑。
“我欣赏的,只是夫人的才华。”沈元惜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将双蝶戏花冠的手稿推到霍夫人面前,问道:“夫人觉得这冠子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若以姑娘所授的法子烧制蝶翅,成品必能惊艳四座。”霍夫人看到图稿,眼底掩饰不住惊讶。
“这是孤品,不会做第二件,我想请夫人亲手打制这顶头冠。”
“姑娘抬举我了。”霍夫人连忙推拒,怕沈元惜误会,思索着开口解释道:“这头冠必定是赠予达官贵人的,妾身出身贱籍,恐污了贵人的东西。”
“姑娘有所不知,霍夫人虽手艺绝佳,却是青楼出身,只怕贵人忌讳……”
“放肆!”沈元惜狠狠剜了王掌柜一眼,“手艺不分高低贵贱,出身青楼又如何?我问你,霍夫人如今可是脱了贱籍?”
“虽是如此,可贵人多半忌讳出自青楼女子之手的物件。”王掌柜头垂的很低,支支吾吾道。
沈元惜这会儿冷静下来了,依旧烦闷异常,她摆摆手:“罢了,我亲自来制这顶冠,但要霍夫人帮我打打下手。”
元宝立马不干了,拖住沈元惜的胳膊,小声埋怨:“姑娘怎么能做这种事,万一伤着了,赵夫人又要不高兴了。”
“你到底拿的谁的月钱啊?”沈元惜无奈,捏了捏元宝脸颊的肉。
“霍夫人,劳烦您了,别人做,我还是不放心。”沈元惜揉了揉眉心,其实哪有什么不放心,有图纸在,交给哪个师傅都一样。
这顶冠日后一定会令做出它的人名声大噪,沈元惜心里清楚,但她的确动了恻隐之心。
如此自卑的霍夫人,像极了当年的沈元惜。
沈元惜如今的气定神闲、游刃有余,是被名利捧起来的。
如果没有费斯先生,她还是那个带着弟妹在县城打工的农村姑娘,而不是知名设计师沈元惜。
如今的沈元惜足够强大,她也想给别人撑一把伞。
“如此,妾深谢姑娘大恩。”霍夫人起身行了个正礼,垂首屈膝。
沈元惜逐现笑颜,抬手虚扶了霍夫人一把,“半月之内,我要见到成品,可能做到?”
“妾定不负姑娘所托。”
“好,半月之后,我也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就先不聊了。”沈元惜起身,带着元宝出了铺子,却没有回府,而是来到了一家定制牌匾的门店前。
“师傅,定一块牌匾。”沈元惜径直走进去,敲了敲台面,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老先生。
“什么字啊?”老先生睡意朦胧,打了个哈欠。
沈元惜定声道“‘元记珠宝’,元夕的‘元’,做好了送到对面那家首饰铺子,交给掌柜的就好。”
“那家铺子让谁买下了?”老先生瞬间没了睡意,疑惑道:“那不是河东陆家的铺子吗?”
“以后是东洲元家的了。”沈元惜留下这么一句:“现在没听说过不打紧,以后就会知道了。”
老先生一头雾水,刚想说这小妮子好大的口气,抬眼却只看到沈元惜离去的背影,已经桌台上一个钱袋子。
老先生拎起钱袋掂了掂,心下一沉,解开系绳一看,里面装得赫然是白花花的银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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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怎么把钱都给他了,一块匾哪里值那么多钱!”元宝腮帮子鼓鼓的,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沈元惜,突然被揪了下耳朵。
“老人家字写的不错,值这个价。”
何止是不错,放到现代,沈元惜只在拍卖会上见过这种水平的书法,她打一辈子工也买不起。
“姑娘赚钱也不容易!”元宝不高兴。
沈元惜一听这话乐了,随手拨弄着腕间珠链,问:“若连我赚钱都不容易,那世上就没有容易的了。”
“养珠对姑娘来说确实容易,可姑娘常常画纸样画到很晚,哪有当主子的这么熬自己的啊!”
“偶尔而已。”沈元惜辩解。
“哪里是偶尔,姑娘前几日才累得晕在了大门口,才好没几日,昨夜又是一宿没睡,大早上就忙着来首饰铺子看……”
元宝数落起人来,架势丝毫不逊赵晴婉,沈元惜只能点头认怂,保证道:“好了,以后不会了。”
“姑娘说话作数?”
“作数,若是食言,叫我沉船坠海……”
“呸呸呸!”元宝打断她的起誓,非但不高兴,反而更生气了,“哪有这么咒自己啊,也太不吉利了,这话姑娘以后不许说了!”
“霸不霸道?”
沈元惜无奈摊手,听到元宝“哼”了一声,心里一股暖意。
她从前和弟妹不算亲近,威严有余,没人敢管着她,对着同事和客户,毒誓张口就来,从不怕应验。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阿姐,还有一群小丫头,有人替她忌讳。
元宝喋喋不休的在沈元惜耳边念叨,听得人头大,沈元惜说不过她,只得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