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本意就是想?吓吓他?,却不想?他?怕成这样,瞬间又不开心了。
她冷下脸,倏地坐起身,扯下腕间那条松散的红绸,泄愤似的扔在他?胸口,“什么意思?。”
脾气大不说,还变化无常。
李寻欢一怔,见她生气,白着脸便要?解释:“我是怕......”
她打断他?:“有什么可怕的?我都?嫁给你了。”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李寻欢嘴唇翕合,良久才低下头,失力道?:“念念,你不要?生孩子。你的骨盆这么窄小一点点,自己还是个孩子,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很疼的,你不要?去捱这一遭。”
念念眨了眨眼,慢半拍地躺下身,“瞎操心,我怎么可能会出事?”
她的眼珠子一转,“你就不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李寻欢摇了摇头。
又沉默了半晌才抬起头,眸光沉静而温柔:“......我已经有自己的孩子了。”
很奇异的,乍听到这句话,念念就似乎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当?下也不作妖了,有脾气也发不出来,绕起发梢就偏过头去,另一只手摸上鼻梁骨,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寻欢当?然知道?这句话说出口意味着什么——她可以随时?离开,走的远远的,毫无留恋地将他?抛下,待他?年?老?时?。
她还太?稚嫩,等再过十年?、二十年?,等他?枯朽老?去,她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届时?他?又凭什么困住她?
他?困不住她的,也不该困住她。等轰轰烈烈的爱过后,她还有大半生再去爱别?人,而他?......
他?的眸光黯淡下来,不愿再想?,只是感慨命运弄人,教他?在最年?轻张扬、意气风发之?际,将一切都?给了出去,像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却偏偏......
他?咽下喉间的涩意,凝注着那双湿润的猫眼,偏偏在最疲惫无力的年?纪,爱上最青春年?少的你。
“念念听话。”他?捏紧了痉挛的手指,替她细心地穿上那件微皱的嫁衣。
她瘪了瘪嘴,捏起那条挣脱下来的红绸,忽然认真道?:“大叔下次要?记得系过头顶,系在身后压的手疼。”
李寻欢哑然。
念念偷笑,张开手臂:“怎么还不带我私奔,不晓得我是风筝,会悄悄飞走的吗?”
虽然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李寻欢还是呼吸微窒,弯下腰就将她拦腰抱在了怀里。
他?不想?再等,足尖轻点,抱着她飞身掠上屋檐,衣诀翻飞间,追了一路的月。
山庄的灯火渐次模糊,他?们的身形隐入夜色中,转瞬即逝。
不知这只蜻蜓抄了几下水,只知天边的明月离得愈来愈近。李寻欢将她放在屋脊上坐下,自己坐在挡风口处。
朱红色的裳角缠绵在一起,李寻欢下意识将她搂进怀里,蓦然道?:“开心了吗?”
念念攥起他?的手掌咬上虎口,恶狠狠道?:“我当?然不开心。教你带我私奔,就带我来这儿吹冷风,坏东西。”
李寻欢动也不动,微笑道?:“我以为这就是你最喜欢的地方。”
她下意识反驳:“当?然不是,我最想?去看海的。我从来没有看过海。”
他?沉下呼吸,顺着她的脊骨轻抚两下,声音微哑:“那,我想?带你去看海。”
他?低下声,“可以吗?”
嵌进肉里的贝齿一松,念念恹恹地撑起下巴,“你什么时?候发觉的?”
李寻欢看着她鼓出去的脸颊肉,下意识捻了捻指腹,“也许是方才,也许更久。”
他?忽然问道?:“是我昏迷之?后?”
念念撩起眼睫,学着他?的句式似是而非:“也许更早啊,也许......”
她的声音放缓,睁大了瞳仁,恐吓他?似的轻声道?:“也许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梦,你从来没有醒过。”
她笑弯了眼,认真道?:“我从来都?是个坏东西。”
不等他?回答,她便凑到他?眼前,眨巴着眼睛观察他?:“谁教你被?我喜欢上?你害不害怕?”
李寻欢低下头,额头贴住她的,声音也放的很轻:“那你记得,梦里不要?让我老?的太?快。”
他?的眼里好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一闪而过。
念念眸光微闪,错过眼,不自然道?:“都?怪你坏了我的好事。”
‘好事’。
纵使知道?她指的绝不会是三日后的那场喜事,李寻欢仍然嚼紧了下唇,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你师兄不会生气吧。”
念念剜他?一眼,“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敢给我下情蛊,还敢抹去我的记忆,若非念在多年?的情分上,我早活剥了他?的皮。”
李寻欢点点头,“毕竟是多年?的情谊。”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好酸。
念念没大没小地捏起他?的脸,“怎比得上我对你的情谊?为了你,我可是给所有人都?中下了蛊毒。”
李寻欢瞳仁微缩,失声道?:“什么?”
他?以为这一次赏刀大会是为他?而设。
她心里有气,怎么拿他?消气,他?都?心甘情愿。怎是把刀头对准了别?人?
“为何......”
念念松开了手,一点点触上鼻梁,那砸在脸上的一棍棍,不仅砸碎了她的鼻梁,也捶碎了她的脑骨。
她的嘴角上扬,状若天真道?:“谁教......”我是世间最懂你的人。
“谁教我早说过,我会像保护自己一样保护你。我才不会再让你被?规训倾轧。”
嫩白的手落在他?的肩背处,蓦然往下按住他?的脊骨,甜津津道?:“我要?保护你的脊梁啊。”
她的话音陡变,眸中的甜腻变作戾气:“这些伪君子若敢辱你一句,我便要?他?们蛊虫噬心而死。”
她又轻飘飘道?:“只要?天底下所有人都?中了我的蛊,我看谁敢再说你寡廉鲜耻、背信弃义。”
李寻欢只能听到自己艰涩的呼吸声,一下一下,仿佛有粗粝的细石碾过心脏,磨出的锈色溢在喉间,回味却成了甜。
若是未遇见她,他?听了任何人这样的行事做派,都?要?蹙起眉。
可偏偏她说着最偏狭的话,却给了他?最柔软的爱。
他?的眼底泛起血色,眸光里带起哀色:“李寻欢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
他?没有往下说,只是抱紧了她,像是迷途人抱紧了最珍惜的羔羊:“只要?让我做你的根茎、做你的垫脚石。我已经不再年?轻了,已经不再......”
念念轻声打断他?:“可是我喜欢人啊,我喜欢你。”
她推开他?,用那双亮灼的猫眼紧盯着他?,“我爱玉璧上碎裂的缝隙,爱开到荼蘼的蔫花,爱你脚下的阴影。爱你的破碎与卑劣胜过你一切令人称赞的完美,这正是活生生的人与木偶的区别?。我喜欢人。”
李寻欢怔在原地,那双泛红的眸子好像失了活,瞳仁一颤也不颤,只觉得仿佛有沉重、钝旧的砍刀吃力地砍进心里,又闷又疼。
他?低下头,摸了一手冰凉的眼泪,奇怪,又是甜的。
见他?默默无言,念念鼓了鼓脸,撇开眼,“现在你知道?了,我确实是个瑕疵必报的人,谁惹了我.....”
李寻欢含着泪轻笑出声,听着她细碎、记仇的嘟囔,任由那把钝锈的砍刀一下又一下地砍去自己腐烂枯萎的枝桠。
他?撬开自己的空壳,惊觉枯木内里已长出新芽。
深厚的幸福感混着纯粹满当?的爱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李寻欢几乎要?将她嵌进自己的骨骼里。
他?放低了声音,并不纠正她,只是温柔道?:“如果是你,就算指鹿为马也没关系。”
念念皱了皱鼻子,“什么鹿啊马的,你非要?说些我听不懂的成言,再敢欺负我试试。”
知道?她睚眦必报,怎么敢欺负她。
李寻欢轻叹一口气,揉了揉她的后颈,“我只是想?说......”
“谢谢你的出现。”
谢谢你给我带来的一切混乱,搅乱了岛心的一潭死水,让孤岛不再是孤岛。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尝试着温柔地环抱住她的獠牙,“我们不管他?们,世间纷扰万分,我只想?看你的眼睛。”
念念嘟囔一声,“我的眼睛有什么好看的啊。”
她这样说着,却眯起眼,缩在他?怀里想?打滚。
她仰起头,一口亲在他?薄薄的眼皮上:“我最喜欢你的眼睛,过去的你也比不上我心底现在的你。”
他?的胳膊不受控制地收紧,心口猝然被?熔开一个大洞,“念念,你不要?对我太?好。”
念念睁圆了眼,明明她最喜欢欺负他?。
他?失忆了吗?
她到底心虚,只好义正言辞道?:“你不要?以为我很好,说不定我也有很多秘密藏着,从来没有告诉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