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五,一场小雨刚过,草地泛出清新的潮意。
后花园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大片平缓的草坡一直铺展到石砌围栏边缘,白玫瑰的枝叶上还带着点水珠。沉纪雯披着毛毯窝在藤椅上,手边是一杯刚泡好的红茶,书页被风轻轻掀动。
猫是在这时出现的。
她原本只听见一阵轻响,以为是哪只鸟误入灌木,低头时才看见那小小的身影从围栏底下钻了进来。
那是一只浑身湿漉漉的叁花小奶猫,细瘦,肋骨清晰,耳朵有一道浅伤。
它一开始很警觉,在花丛边停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靠近,眼神灰蓝,透着一股野性的犹疑。
沉纪雯没有出声,只将身边那只空碟推了过去,里面还有一块刚咬了一口的松饼。小猫舔了舔,迅速趴下大口吞吃,生怕下一秒就会被赶走。
她没再看它,抬手翻过一页书。猫吃完了,却没走,反而顺着椅脚靠了过来,蹲在她脚边舔毛。她低头望着它,忽然觉得有点熟悉。
像极了小时候她在外公山上的别墅捡到的那只,瘦得一身骨头,后来养了一整个夏天,最后跑了。
她蹲下去轻轻摸了摸它的背,猫没有躲,只抬起头望着她,眼神带着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
猫没回应,只把头又埋下去舔毛。
她轻轻笑了一声。
那只猫就这样留下了。
管家得知后请了兽医上门做体检,注射疫苗,又备了猫窝和干粮。她偶尔看见沉时安换衣时皱着眉挑走猫落下的毛,或是在落座前将猫蹭乱的靠垫掸平。
她看得出他不喜欢动物,但也没有发表意见,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评语。
沉纪雯给它取名“露比”。它白天晒太阳,晚上钻进壁炉边睡觉。如果她在书房,它会蹲在门外守一会儿,再悄无声息地蹿进去,跳上窗台或椅背,四处观察,不出声。
清晨六点,庄园外的天色还未全亮,雨势停了,雾气低低压在山线之间。
沉时安点开台灯,拉出椅子坐下,开始处理邮件。
几分钟后,露比出现在书房门口。
他看了它一眼,没出声,也没理它。
露比站了一下,然后跳上扶手,从他手肘后方探头,前爪慢慢往桌角伸去。
他指尖未停,屏幕上的光映进眼底。
猫终于逮到那条搭在桌边的真丝领带。昨晚他随手解下来放着,准备今天出门时再换上,现在却被猫用爪子勾住,一点点往下拖。
下一秒,领带整个落地,它跳下,扑了上去。
沉时安终于抬了抬眼皮,低头看了一眼,没有阻止,只俯身把领带拾起,在猫面前缓缓拖过。
露比立刻扑了上来,试图再抓,他顺手拿那截领带在猫面前轻轻拖了一下。
猫追着扑了两次,趴下来,又扑。
几轮过后,他将领带卷了一下,团成一团,往远处一扔。
“赏你了。”
露比迅速追过去,压住领带开始用后腿蹬踹,玩得兴高采烈。
沉纪雯睡到十一点才起。
厨房重新端上加热过的早餐,她小口小口吃着,旁边还放着一本薄薄的蓝皮书,封面的一角已经起翘。
春季课程已推进至后半段,她升入硕士阶段后,学业压力骤增。
这学期她的论文写的是《行政命令在结构性裁量体系中的判例偏移》,研究的是早期的英国行政审查案。她找不到能解释某段推理跳跃的依据,整段分析空转,删了又重写,改到第四稿仍不满意。
她开始失眠。
每天凌晨两叁点还坐在桌边,打开好几个文献索引,又一个个关掉。
午餐时间到了,沉时安处理完最后一份邮件,换了件家居衬衫下楼。
沉纪雯看着他走过来餐桌边坐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
“你忙吗?”
他抬头,察觉她神色不寻常,微顿了一下:“还好,有事?”
她将手里那本蓝皮书递给他:“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他接过一看,是《结构与裁量边界》作者之一,K.Mornay。书背注明他目前为巴塞尔大学兼任法理讲师,同时是伦敦一间研究机构的特约顾问。
沉时安念出名字,眉心略动:“你想找他?”
她轻声“嗯”了一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他……论文写不下去了,我觉得他可能能解开我卡住的地方。”
“学术上的?”
“不是求他指导。”她解释,“就是……有没有他写过的旧讲义或者研究草稿,我想看看他早年怎么理解这段体系逻辑的。”
沉时安低头又看了眼封面。
“我问问。”他说,“他的机构背景挺复杂,应该有人能搭上线。”
她轻轻点了点头,没说谢。
叁天后,沉纪雯回到家时,桌上放着一份来自瑞士的文件快递。她拆开,是一份打印稿,附带短签:「K.M年初内部培训草稿」
下方是一串不熟悉的签名。
沉时安回到家时天色已晚。他脱下外套,走进书房,看见她还穿着衬衣坐在书桌前埋头阅读。
他走过去,轻声问:“拿到了?”
沉纪雯“嗯”了一声。
“有用吗?”
“还没看完,但有一处引用和我那段推理接得上……”她抬眼看他,“你怎么拿到的?”
“他现在的研究室归Teton基金间接资助,我是LP之一。”他说得平淡,“翻了一点旧账,又找了几个认识的人,问了问。”
她没说话。
这时沉时安偏过头,随意地扫视桌上那摞文献资料,过了几秒才说:“这次……算不算我试过一次?”
声音漫不经心地轻,尾音却拖长,食指无意识地在书桌边沿轻叩着,一下,两下。
沉纪雯没忍住,笑了一下,低声道:“你赢了。”
他似乎满意了,语气又回到平静:“那就继续写完它。”
她点头,伸手揉了揉怀里猫的头。
露比不知何时又跳到她膝头,安静趴着,尾巴垂在她掌心。小猫长大了,眼睛也褪去蓝膜,显现出琥珀色。
沉纪雯低头看了它一眼,手掌合住那截垂下的尾巴,没有再说话。
她知道自己其实不习惯说“帮我”,也从没期待过谁会主动为她解难。
而沉时安,永远只是低声问一句“有事?”,然后把整座山搬走。
凌晨十二点,书房的灯才被关上。
沉纪雯坐得太久,身体有些僵,动作稍显缓慢地站起身,略微侧头看了对面一眼,无声询问他是否还有别的事。
沉时安对上她的目光,关掉电脑轻声道:“走吧。”
楼道昏黄的夜灯亮着,佣人早已入睡,整座屋子静得像沉在水里。
沉纪雯脱掉外衣,洗漱后回到床边,看了他一眼:“你不洗?”
“马上。”
她点点头,掀开被子躺下。
沉时安回完最后一条工作信息,才转身进入浴室。十分钟后出来,身上换了一件深灰的家居服,下摆微湿,水珠还挂在锁骨处。他没开灯,只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擦干头发躺了进去。
床垫极软,震动极轻。沉纪雯已经闭上眼,背对着他。
沉时安侧躺着,从她背后将她抱进怀里,手轻轻搭在她腰上,不紧也不松。
过了一会儿,他在她耳后低声开口,声音像是从梦里带出来的,含着一点懒意:“最近是不是……长了点肉。”
沉纪雯没出声,睫毛轻轻动了一下。
他缓慢地收紧手臂,把她整个带进怀里。
“抱起来很舒服。”
她没有回应,呼吸平稳,眉间慢慢松开了。
室内一片静谧。窗外的雨声还在落,淅淅沥沥地漫进远方。